幽光中,左侧的床铺上突起一座小山丘,缓缓起伏着。月光穿过了贴满橘色胶带的玻璃窗,透过薄纱,散着朦胧而斑驳的银白。那光洒落在山丘上,勾勒出一条优美的山脊线,继而又顺着山丘滑落至银灰色的棉被,随着呼吸的律动轻盈舞动着,折射着粼粼波光。
黎云天很困,但他却睡不着。他靠在床头,凝望着居夜莺,任由满脑龌龊的思想去描摹棉被之下看不见的画面。他知道只有在这一刻,他才不用被任何道德礼数约束,也承认自己快要控制不住最原始的冲动了。
极夜寂静,渐渐极静,思绪在脑中化为轰鸣,最后在空中炸出了火光。
轰隆一声,彻底炸开了。
黎云天愣了愣,瞳孔骤缩。他敏捷爬起,冲向了窗边。
不对,这是… …遇上无预警空袭了。
当视野逐渐被火烛填满,轰鸣声愈发震耳,居夜莺也被惊醒了。
“别怕,这里很安全。”
黎云天漆黑透亮的眸光交融着窗外的月光星火,他望向居夜莺,见女人懵懵懂懂嗯了一声。
居夜莺顶着一头乱发,靠着床背,蜷缩在厚实的棉被中,像极了一只刚从美梦中惊醒的小鼹鼠。然而,她却依旧强颜欢笑着,微微晃动着脑袋,强调自己并不害怕。只是在一阵阵紧随而来的爆破声中,女人的双肩又止不住地一震一颤,看上去根本不受控制。
居夜莺抱歉地皱了皱眉,身体又向棉被里缩了缩。
“我不怕!” 她依旧逞强,一口咬定道。
光影斑驳中,有月光的冷艳,有火光的炙热,耀眼不过衣架上的那件白大褂,它再次披在了男人的宽肩上。果然,这个男人,入睡时的装束像是随时都能冲锋陷阵、赶往救援现场一般。
“夜莺,看来是前面街区受袭了,估计伤者很快会转运到这里。我去楼下看看,你在这里待着,别太靠近玻璃窗。”
夜空不断爆出火光,浓烟直窜天际。在猛烈的爆破声中,它们成了一道悲壮的帷幕,在男人身后嘶吼哀鸣。
“放心,我们也不会轻易走出去的。” 黎云天见居夜莺愁眉不展,又再补充了句。
“不行,我也要去帮忙。” 居夜莺唰的一下掀开棉被,简单宽松的白色居家服下,她看着有些弱不禁风。
“听话,待房间里,下面太乱了。”
“不要,我可不是来这里睡觉的。” 居夜莺从衣架上取下另一件白袍,直接套在了居家服的外面。
黎云天了解居夜莺,也领教过她的固执,更知道这小妮子遇强则强,硬来肯定是不行的。可居夜莺今天刚到加萨,什么都不熟悉,现在这种危机情况下,还要带着她,先不论她能不能胜任,黎云天肯定是不放心的。
无奈之下,黎云天也只能作罢。他静静看着居夜莺,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二人焦灼对峙的目光很快被书桌角落闪出的绿光分散,头一转,是内线电话来了。
“云天,今晚你和夜莺休息,楼下有我们就可以了。”
“教授… …” 黎云天吃力地在轰炸声中捕捉刘未醒的声音,他眉头紧蹙。
“明天,天一亮,下楼接班。”
言简意赅,电话很快被挂断了。
二人继续面面相觑,好一阵都没有说话,只有微微发颤的窗框在轰鸣中硬是挤出了恼人的扣击声,嘲笑他们刚才都吃了闭门羹。
“过来些,怕玻璃碎。” 黎云天将居夜莺拉近了些,最后索性和她调转了位置,自己背向了窗户。
“那么听教授话了?” 居夜莺不服气地撅了嘴,步子倒是挪了,脑袋却还是强硬地转向后方,凝视着窗外。
窗外,硝烟袅袅,浓烟被火光染成了橘红,有些地方透得发亮,有些地方却又猩红得叫人窒息。
原来,这就是战争。
原来,真正的恐慌是不知为何恐慌。
“学长,你看,那边有人。”
远方,浓雾里,隐约可见人影浮动,它们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一个,两个,慢慢拥簇成群、张牙舞爪地朝着诊所方向奔来。人群中,有人单手蒙住了鼻咽,也有人惊慌失措地咧开了嘴,他们的模样像极了末世电影中的逃亡者,明明奔跑着,却是一副穷途末路的绝望。
后方,浓烟滚滚,蒸腾而上的形态像极了狰狞的怪物,它们癫狂,嚣张,在人群的身后步步紧逼。在这不成街的街头、不成巷尾的巷子,到处回荡着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居夜莺站在屋子里,却仿佛能听到。
“人太多了,我们去帮忙吧。” 她发怵地往后退了退,但仍是勇敢说道。
这一次,黎云天点了头。
他们在一片漆黑中,下楼。在一楼阶梯转角处,首先看到了蜷缩墙角的米娅,她抱着粉色兔子玩偶,双眸紧闭,畏畏缩缩地藏在角落,数着数。
居夜莺知道那是战乱地区,母亲会和孩子玩的一种游戏——在袭击发动时,他们会抱在一起数爆炸声,以此来转移孩子的注意力。
米娅稚嫩甜美的童音沾染哭腔,与屋外野蛮粗暴的炮弹声默契地合上了拍子。这种异样的契合与违和讽刺得让人心疼,居夜莺鼻夹泛酸,情不自禁蹲下抱住了她。
“夜莺,你就留在这吧。”
这大概是黎云天能想到的留住居夜莺最理所当然的理由了。
万般斟酌,居夜莺无奈点了点头。
黎云天离去,居夜莺将米娅拢得更紧了些。她深切感受着这具小小的身子即使渗着恐惧,却仍在努力抑制颤抖的幅度。她在米娅一声声的数数中,眉头越发紧蹙,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姐姐给你开个灯?”
“不用,这样就好。” 黑暗中,一双小手环上了居夜莺的手臂,冰凉。
诊所的紧急用电弥足珍贵,她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姐姐,你也在发抖?” 不一会儿,米娅嘀咕道。
黑暗中,居夜莺能感受到那双水灵的眼睛望向了自己。
“嗯,姐姐很害怕。” 居夜莺笑了笑。
“姐姐,你不要怕,你可以像我这样数数。” 童音中多了一抹小大人逞强的意味,居夜莺觉得米娅好像也笑了笑。
“好。”
“40——41——42——43——44——”
停了?
“好像停了。” 居夜莺抱着米娅在原地又等了会儿,直到确认空袭的确结束了,这才又说道,“姐姐带你回病房,好吗?”
轰鸣停滞,诊所内人潮攒动的脚步声、叫唤声、哭喊声便清晰了起来。居夜莺牵起米娅的手在黑暗中摸索,她还不太熟悉诊所的格局,几经周折,终于寻到了病房。
那里依旧漆黑一片,仅有几盏紧急备用灯亮着,霆霄和单先生自告奋勇维持着秩序,见人影闯入,便走近了些。
“是居医生吗?” 霆霄眯着双眼,从人影轮廓判断出了大概,他一上来便抱歉地说,“刚才太混乱,我们没注意到小女孩不见了。谢谢你,找到她。”
是诊所自愿者吗?居夜莺愣了愣,不明所以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