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转角阶梯像是没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那里还葬着一幕幕难以磨灭的生死别离,叫人恐惧到不愿接近。
在漆黑的狭长空间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柔牵着女人白皙的细指。夜幕下,沉稳步伐如定锤之音,叫女人心安神定。
一楼转角处,黎云天与居夜莺撞上了正要上楼的霆霄,他提着一盏应急灯,神色匆忙。
“正要上楼找你们,正好,你们也下来了。” 霆霄没有寒暄,第一时间转身,引着他们往前走:“抱歉,我自作主张放进了门口的妇人,本来以为自己能搞定,但没想到… …”
霆霄高大的身影止步披肩妇人跟前,应急灯小心翼翼朝着那女人递近了些。一束冷光照入女人的怀中,那里蜷着一个女婴,身长半米有余,瘦骨嶙峋,奄奄一息。她的肤色黧黑泛黄,上面蒙着一层灰白尘土,口鼻四周隐约可见炭黑的印记,看样子伤得不清。
那披肩妇人早已泣不成声,在看清了来人穿着的是白大褂,竟跪地哀嚎了起来。
“是附近的危楼受不住空气冲击波倒塌起火,妇人将孩子从废墟中抱出,就已经是这样了。” 霆霄冷静拼凑着从妇人口中获得的零散信息,也正是因为伤者是名孱弱婴童,他才拿不定急救方案,不得不上楼求助。
六个月大的女婴呼吸微弱,几近丧失意识,体重仅2000克,严重营养不良。
黎云天轻弹了弹孩子的脚底,未见有明显反应,便立刻将她平卧于床,垫起那细如竹竿的下肢。
一缕白炽光将黎云天修长白皙的手指衬得越发闪亮,黎云天一边有条不紊做着检查,一边沉稳笃定地叙述诊断。那铿锵有力的低鸣音仿佛拥有能穿透爆破与叫嚣的力量,印在居夜莺的脑海中。
“验血型,两条静脉通道,血管扩张剂,血浆,输液泵限速限量补□□,广谱抗生素。” 黎云天用词精炼,在确认女婴咽部粘膜发白,肺部布满粗湿罗音后,又补充道:“准备鼻咽导管给氧,必要时需要洗胃。”
面对婴童休克及吸入性损伤,短短几分钟,这位青年医生在物资匮乏、硬件受限的环境下,已制定出了最佳急救方案。
此时,单先生也摸着墙壁下了楼。他睡眼惺忪,见霆霄站在诊疗室外安抚一位哭泣的妇人,顿时就清醒了几分。他诧异道:“怎么了?”
“在里面救孩子呢。”
“诊所不是不开了吗?” 单先生挠了脑袋,疑惑道。
“现在开啦。”
不一会儿,诊疗室的门被推开了。歇斯底里的妇人立刻冲了进去,在居夜莺的安抚下才逐渐平静。
“这里有我和夜莺守着,病房就拜托你了。” 黎云天走出诊疗室,对着霆霄说。他话音刚落,又回望了眼诊疗室内的居夜莺。其实,他并不需要居夜莺的协助,他只希望那个女人可以在身边安安稳稳睡上一觉。
“黎医生,让居医生去休息吧,我能留下来帮忙!” 这时,单先生自告奋勇道。
然而,霆霄却是狠狠瞪了眼那颗泛着油光的脑袋,漫不经心啧了一声:“去睡你的觉。”
“这么大的动静,谁要能睡着,谁去睡啊。” 单先生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丝毫没有任何误当了电灯泡的领悟力。
“单先生,还是我来吧。要真有什么突发状况,我比较知道学长需要什么协助。” 居夜莺带着一抹倔强的口吻,缓缓朝着他们走来。忽明忽暗的火光照亮了她满身的疲态,随着距离渐近,才叫人看清了那双原本灵动水汪的眸子,如今满是干涸。暗沉的眼白充盈着杂乱无章的猩红血丝,她看起来太让人心疼了。
居夜莺累了,累到她再也顾不上死亡的□□是不是又一次开启转动,是不是又一次要将黎云天与她的努力化为乌有。她的眸子逐渐微润,却流不出泪,心中思绪万千,却又溢于言表。脑海中满是她来到这间诊所的第一晚,那位灼烧患者因为吸入性损伤导致心脏衰竭而亡的那一刻… …
她浅浅笑了笑,像是接受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像是疲惫到再也无法对任何生命的审判做出反驳。
她闭上了眸子,蜷在诊疗间角落的沙发上,靠在黎云天的臂弯中,就这样平静地,却又不平静地,睡去了。
在似真似幻的梦境中,炮弹触地的轰鸣声逐渐被稀释、变得模糊,又在萦绕周身的清新芳草香中,化作了细雨。耳畔呢喃依稀,如诗人的吟唱,似烟云飘渺,居夜莺有些听不清。
夜莺,你要知道,你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 …你只是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 …而我,会一直在这里,守着你。
还有… …我喜欢你… …
一阵失坠感唤醒了居夜莺,她抬眸望见黎云天神色凝重,已然站在了病床旁。
下一秒,居夜莺见黎云天掏出了听诊器,心领神会般,整个人嗖的一声弹了起来。
吸入性损伤72小时之内,喉头水肿伴随痰液梗阻会导致呼吸障碍,甚至窒息,致死。他们二人之所以默契地选择留守,无非是不想再次在死神面前,输掉了病人。
“什么原因?” 居夜莺瞥了眼面色青灰发绀的孩子,蹙了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