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呼吸道痰液梗阻,准备吸痰。” 听诊完毕,男人开始重重拍打小人的背脊。
“好。”
居夜莺缓缓将婴儿头部侧向黎云天,将治疗巾置于其颌下。遂后,她有条不紊测试了吸引器性能,调节负压,最后才戴上手套连接吸痰管,用生理盐水浸润试吸。
黎云天接过导管,先是吸尽了婴童的口腔分泌物,另一根吸痰管沉稳地从鼻腔经下鼻道、鼻后孔插至咽部,动作果断中带着轻柔,每次吸痰持续十秒,循序渐进。
直至婴童面色渐渐红润,他俩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只是,不一会儿,黎云天的眉头又搅了起来。
糟糕。胸膛起伏消失了,她没心跳了。
“学长。” 居夜莺一个没站稳,磕到了病床铁架上。她痛苦嘶了一声,摔掉了最后一丝逞强。那双几近被悲恸榨干的眸子又一次渗出了泪水,居夜莺奋力倒吸了几口气,不叫它们落下。
“可能是应激反应。” 黎云天语气平和,内心却揪了揪。
他明白居夜莺在害怕什么,也明白自己在这些害怕面前是多么的无能为力。他既无法阻止恐惧、绝望、如梦魇般的回忆肆无忌惮穿梭在女人的脑海里,也难以说服这个女人去辩驳源源不绝的自我怀疑。
而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并且必须要做的,是绝不能让这个奄奄一息的婴童平白无故地死去。
薄汗粘上了黎云天落于眉间的乌发,他紧张到轻咬唇瓣。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远比拯救生命更有意义的事——他在向自己最在意的女人证明,证明他们所作的一切,并不全是徒劳无功。
他压住婴童的额头,微微上扬其下颚,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并拢,以三十下为一组,在孩子心口垂直下压。
第一组按压,没有反应。
第二组,没有反应。
第三组,还是没有反应。
那一刻,黎云天的心,慌了,暗念着的拍子,似乎也要乱了。他无法想象,若是又有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他们的指尖消逝,这会不会成为压垮居夜莺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学长,我们轮流。”
就在这时,一阵甜腻略带嘶哑的唤声响起,只是黎云天恍惚,未来得及回应。
“我可以的,我们轮流可以保障按压质量。” 居夜莺又强调了一遍。
女人挽起凌乱的发丝,露出干净清爽的额间,那利落的模样衬着她清瘦的下颚越发精致了些。她目光怜悯,却递给黎云天一个坚毅的眼神。下一秒,她便取代了男人的位置,就如同在那间舞蹈教室里,曾经那个局促不安的自己被眼前这个男人拯救了一般。
学长,前方是生机,还是死亡?
坦白讲,我不知道,我一度也很怕知道,但是如今,我却坚信,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会一直在。
刘教授曾经说过,我们就是那群在进退两难中迎难而上的人,但很多时候,我们的身体是动了,但是心,却常常被落在最后,快要迷失了。
学长,我们要一直这样在一起,那该有多好。这样的话,我迷失的时候,还有你能为我指路。而当你哪一天需要我时,我也一定会竭尽所能,将你照亮。
居夜莺和黎云天默契地更替了好几个来回,直到婴童的胸膛恢复了自主起伏,他们便止不住地凝望起彼此。那千丝万缕的感伤情怀瞬间被揉进了温柔的目光之中。顷刻间,一切消极的思绪烟消云散,仅剩漫漫长夜后那如朝露甘醇的浅浅笑颜,仍萦绕四周。
他们身后的玻璃窗外,硝烟袅袅,是不知何时戛然而止的空袭所留下的苍夷印记。烟云缭绕着的微光掠过漆黑夜空,渐渐渗进了屋子。直到烟灰色中透出了越发闪亮的光芒,他们知道,是黎明降至。
“夜莺,我们又救了一个人。”
居夜莺仰望黎云天,笑着点了点头,手却是在不由自主地轻拍起手舞足蹈的小婴童,暗念道:“喂,小家伙,侧躺一会儿,别乱动。”
黎云天也跟着笑出了声,难得露出一口皓齿。他垂眸望了眼活泼好动的小家伙,停留了片刻,那温暖如春的目光又再次落到女人的脸颊:“我去看看诊所里还有哪些儿童疫苗,通常战区的孩子疫苗施打率都不高。”
“学长。” 这时,居夜莺喊住了他,那嗓音像是经历了沧桑洗礼,恢复至以往甜腻而清脆的音色。那就像是沐浴在晨曦中的夜莺鸟,百转啼叫歌颂着黎明曙光,只是不同于以往,那音色中还多了百折不屈的坚强。
“学长,我决定了。我不走了,我要守着这间诊所,直到空袭结束。我要有始有终。”
“那我守着你。”
此时,一道和煦温暖的曙光照进了诊所,洒在了黎云天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