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和她会无端出现在戈蓝高地,那个距离无国界医生诊所二十分钟车程的公园?
为什么她要去加萨,她明明只是个研习生,为什么却要冒死留在那里,留到了最后?
我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仅仅是我在轰炸现场帮助过她?为什么她要为我清理身体?
是恋人吗?还是恋人未满的朋友?如果她真的那么在意我,为什么现在,她却对我唯恐避之不及?
这些疑惑一度令黎云天难以启齿,更不忍心强迫居夜莺剖开伤疤来回应自己的刨根问底。毕竟,这段患难与共的回忆纠缠着太多故人的别离,最终又葬在了碎石瓦砾,它应该是不想被任何人记起的。
出院那一天,黎云天特意叫了名锁匠。然而在公寓门前,他鬼使神差翻了翻地垫,竟然找出了一把钥匙。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久未通风的闷热,却是一尘不染。淡淡的霉味在落地窗敞开的瞬间全部散了出去,一时间,微风拂着白纱,屋子净透了起来。
阳台上,高高悬在晾衣架上的浴巾迎风飘扬着。那质地僵硬的白色绒毛上蒙着薄尘,却散着浓烈的阳光气息,反倒给人一种它并不是很脏的错觉。
楼下的街心公园到了一年里最郁葱的时光,清脆鸟鸣不绝于耳,余音缭绕。黎云天双手支在阳台上,发了会呆,他抬眸凝望起对面白色的医学院学生公寓楼,他不自知地抿了抿唇。
片刻,他将白色浴巾取下,走入浴室,随手将它扔进了洗衣篮。他打开了水龙头想要洗把脸,看着拥塞在水管里的混浊污水扑哧扑哧、时急时缓地落了下来,直至水流逐渐清澈,逐渐流畅… …那一刻,他才觉得,原来自己离开了那么久。
恍惚间,一只普通的漱口玻璃杯映入黎云天的眼帘,那里面竟然摆着两把成人牙刷,一把浅浅的蓝,另一把淡淡的粉。顷刻间,这件平凡小物如同一颗定时炸弹落进了男人的心坎,砰的一声,周旋在黎云天脑海里那些隐约模糊的景象、那些不着边际的猜想像是全都有了眉目一般,它们被串在了一起,蜂拥而出。
黎云天冲出了浴室,打开了鞋柜,那里只有男士鞋。他又奔回了卧室,打开了衣橱,翻开了衣柜,那里只有男士衣物。
难道只是偶然?
不,这不可能。
他又仔仔细细翻找了一遍,终于,在床头柜与床榻的缝隙中找到了一件散着淡淡酒气的黑色长裙,它还裹着一套黑色蕾丝内衣。他又在抽屉里翻到一张芭蕾舞剧的票根,黎云天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无缘无故去看叶沐言的演出。
他昨天才与叶沐言远洋通话过,尽管他没有直白地问,但他能感觉到叶沐言并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黎云天的眉头绞得更紧了,然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外。高耸的学生公寓楼挡住了他的视线,像是筑起了一座屏障令他看不清远方。黎云天的心揪了揪,觉得很难受,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女人的身影。
如果那个女人只是他见义勇为,在炮弹中舍命护下的学妹,那他接受她的疏离,也接受彼此将这段悲痛的记忆尘封,一起向前看。
如果那个女人真的是他曾经拼死守护的恋人,哪怕他们的记忆都被按下了重启键… …他也要去追回。
盛夏日光与深邃目光交相辉映,黎云天毫不犹豫拨通了居淑敏教授的电话。徐徐清风中,他的气息沉稳如提琴低吟,他的音色醇厚如湍流淌过了山峦。
电话接通,还未等对方开口,黎云天便坚定地说道:“居教授,我考虑清楚了,请为我安排心外科考核,我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