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偶然,居夜莺发现每个工作日的夜晚,不管有没有值班,黎云天都会留在心外科办公室。
居夜莺第一次撞上黎云天的那晚,她只是想回办公室取些东西。原以为那个时间点,住院医师都会留在病房区,办公室理应漆黑一片,却没想到她老远就看到一缕微弱的白炽光束,从那里漏了出来。
她走过去,探头朝里看,见黎云天趴在办公桌上,像是睡着了。
居夜莺垂眸看了眼手机,这才九点。
学长那么早就困了,会不会脑子的伤还没好。
居夜莺喃喃自语,蹑手蹑脚走了进去。她轻轻拉开橱柜,取出一条薄毯,小心翼翼盖在黎云天的身上。
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虽说有暖气,但现在是柏林最冷的时候,不知道吗?
隔着绵密的羊绒,女人轻盈的细指轻触男人的背脊,像是荡漾在波光潋滟的湖面中,她有些流连忘返。然而下一秒,微微抬起的手腕便将手指撩出了水面,只允许这些贪婪的小家伙们隔着空气继续安抚,提醒它们这才是最应该与男人保持的距离。
紧接着,居夜莺的目光移到了办公桌上的资料,她细看了几分,便浅浅笑了笑。
桌上摆放了一些专业书籍、学术论文和病例资料,叠得十分整齐。唯有几张白纸铺洒在男人的手腕下,看着有些凌乱。白纸上的字迹娟秀轻舞,有一些是读书笔记,还有一些则是针对既定手术方案颠覆性的想法与建议。
居夜莺翘唇轻咬,落眸扫了一遍,不禁又感叹道:这世间哪有这么多天才,只不过是他们比别人想象得更努力罢了。
片刻,居夜莺又悄然无息坐到了黎云天的对面。
没有白天相处时的拘谨,居夜莺此时的坐姿显得极为放松。她望着男人英俊的睡颜,想着他的才华横溢,任由分秒在思绪中流淌。
女人的身后是无光的暗角,理应漆黑如墨,却因前方的微光净透了些许。微光萦绕身侧,紧紧裹住了她,继而推着她又往前挪了挪。座椅轮子徐徐滚动着,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如同女人惴惴不安的心跳声,提醒着她,此时此刻,她离男人更近了些。
她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
居夜莺望出了神,随手抽出一张白纸,开始描摹这张平时不敢仔细端详的脸。在白纸上,女人画下涓流细水般的柔顺黑发,任由一条又一条流畅的笔触在白岩中滑落,像是源源不断的山涧清泉流淌在男人轮廓分明的五官之间。
学长,没想到我们认识快六年了。
之前,那几年,我们都在干什么呀?
居夜莺笑着摇了摇头,坚硬的笔触勾勒出男人那□□的鼻梁,又以柔和的阴影打出了立体感。那张脸庞一如既往的英俊,静谧如一头优雅矜贵的鹿,它憩在充满灵气的清幽山谷,有着与世无争的淡然,藏着正气凛然的威严。
学长,想想你都快要36岁了。
我哥哥居夜宸在36岁时遇到了玦影姐姐,他们相识、相恋、结婚、生子,如今过着羡煞旁人的生活。他们有事业,有家人,还有满满温馨的爱。
学长,你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你明明那么好,为什么要这样孤零零地生活下去。你早上八点出现在办公室,晚上七点在健身房,一个小时后竟然又回到了办公室,也不知你要过多久,才会想起回家。你的生活不该只是“三点连线”,你的生活不该如此。
而我,怎么就变成了现在的我。明明我可以假装光鲜亮丽的,可为什么就是懦弱到都没有勇气告诉你——告诉你,你曾经喜欢过我,我也还喜欢着你,可我却是无能为力到不能再为你做些什么… …
如果啊,你可以再有一个血浓于水的亲人,去牵挂,去陪伴,是不是这样… …你就不会看上去那么孤独了。
而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 …好像除了拖累你,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了。
一滴泪落在了画上,居夜莺赶忙拭去,生怕哭花了白纸中那张俊美的脸庞。她轻拈按压,确认画作无碍,这才后知后觉去抹脸上的泪。只是,视线失焦,心在失神,当再一次聚焦时,却发现不知怎么的,自己竟将学长的上半身绘成了肌肉解剖图。
居夜莺笑自己的傻,却呆呆地看着画。
许久。
手机震了起来,在落针可闻的办公室里,听着响亮。
黎云天挪了挪身子,居夜莺却直接躲进了办公桌下。她背靠书桌橱柜,蜷了起来。
啊,那张画,忘桌上了。
比起自己,好像它更应该被藏起来的。
居夜莺继续笑自己傻,明明是光明正大回来取东西的,干嘛非要像现在这般偷鸡摸狗。钻桌底,这多没出息啊。然而,更没出息的是,在这场惊心动魄后,居夜莺总觉心有余悸,这夜访办公室的行径就愈发蹑手蹑脚了。
在之后无数个夜晚,居夜莺总忍不住地想要去偷窥,从那扇玻璃格子窗望进去,看看黎云天还在不在。有时她去早了,就会看到男人在挑灯夜读,或在演练心外科手术,但只要过了九点,那个男人大概率会趴在桌上,睡得安稳。
每到那个时候,居夜莺总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偷溜进屋,取一条薄毯替黎云天盖上。当然,她难得也有胆大包天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就会懒洋洋地坐在男人的身边,看一会儿,唠叨一下,悠然自得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小惯犯。
一切悄无声息的,如同积压的情感在白日里见不得光,它只能在寂静的漆黑夜色中,卑微地绽放。
只不过,最近几个月,居夜莺发现黎云天几乎每晚都会在九点入睡。
这么嗜睡,难道他的身体真的出什么问题了?
深夜,电梯抵达楼层敲出了叮的一声,余音在空荡无人的走廊中发颤,听着有些惊悚。居夜莺的思绪因此被打断,做贼心虚的紧绷感更是令她双肩微颤。
恍惚间,她听到了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怔怔转过身,见黎云天疾步上前,似有话要对自己说。
平稳下降的电梯中,居夜莺宛如坐上一辆云霄飞车,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偷偷瞥了眼黎云天,见他一副凝眉抿嘴的清肃模样,猜想一定是急诊室需要心外科支援。
急诊出勤向来是居夜莺最大的成就感来源,所以一逮到机会,她就有些跃跃欲试了。于是,她也顾不上前几秒的窘迫与尴尬,闪烁着浑圆的眸子,向着黎云天使起了眼色,好似在祈求一个参与机会。
黎云天心领神会,浅浅笑了笑,在给了居夜莺一个甜甜的糖衣炮弹后,又猝不及防地一口回绝:“乖,回家睡觉。”
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