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略显诡异,两人不禁面面相觑。一人惊讶于自己的脱口而出,一人惊讶于对方竟然能说得如此顺其自然。
电梯很快抵达一楼,一位年纪轻轻的小护士神色焦虑候在门口。她见黎云天和居夜莺同时出来,更是喜极而泣道:“太好了,太好了,有两位心外科医生。”
情况似乎很紧急,黎云天也没再阻止居夜莺跟随,他紧跟小护士,细细聆听。
“患者,女,68岁,急诊初步判定为开放性心脏破裂,目前大量失血出现心源性休克,血压血氧持续下降。” 小护士语气急促。
“急救措施?”
“心包穿刺,插管,静脉通道配液输血,病人已经在手术间了。”
眼见这二人一副要直接上台手术的架势,居夜莺赶忙打断:“学长,等等,你可以上台主刀了吗?”
“啊?” 小护士愣了愣,她瞥了眼黎云天的铭牌,嘴角一抽,她没想到还有这种情况啊,“黎医生,你还不能吗?”
黎云天轻摇了摇头,但目光笃定,步伐沉稳:“我先去看看情况。”
“这要怎么办啊,目前心外科其他住院医师都在紧急手术中,最快的医生赶过来也要二十分钟,患者撑不了那么久。” 小护士面露焦灼,泪水在眼眶中滚动,眼下的状况明显不是看一眼就可以解决的。
“患者如果撑不了了,那我就主刀。”
负伤后,居夜莺期待已久的第一次心外科手术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发生了,猝不及防地发生在她与唯恐避之不及的黎云天之间。一切来得意料之外,却又发生得理所当然。
不论什么情况,他们都放不下病人。
手术刀划开了皮肤,电动锯破开了胸骨,电刀分离前纵隔,暗红胀满的心包逐渐露出。一条穿刺导管攀附其中,如同一支沾染血腥的羽箭,和着心脏无力的蠕动微微颤着。
切开心包的瞬间,高压喷涌而出的暗红积血溅上了黎云天的镜片,他一个眼神与居夜莺示意,便侧身等待护士清理。正当他想起是不是需要下达一个指示时,却发现居夜莺早已有条不紊接过了手。
居夜莺与不断涌出的鲜血赛跑,在混沌不堪的视野中清理处了血块,与此同时,犀利明眸有条不紊扫过每一处心脏外壁,和着双手流畅灵活的吸引动作,没一会儿,就在布满脂肪的心脏前壁上锁定了出血破口。
“找到了!”
“做得很好。” 清理完镜片,黎云天转过身,顺着女人手中的吸引导管望去,欣慰地笑了笑:“这个位置在大动脉下方,在左右心室交接处,又紧邻核心冠状动脉,所以处理时,需要非常小心。”
“嗯。”
居夜莺心领神会,通过牵拉配合黎云天,尽可能将最佳视野暴露出来。这两人默契到就如同双方都拥有读心术一般,镊子夹在哪里,牵引线往哪个方向拉,几乎无需多言,居夜莺总能根据黎云天的手势轨迹判别出来。
黎云天左手指腹抵住破口,右手轻巧地进行褥式缝合,他巧妙地避开了致命的冠脉,又辅以垫片加固。才一分钟,心脏破口便补好了。
“出现心颤了!” 麻醉师突然发话。
“注射利多卡因。” 黎云天道。
注射完,静候片刻,麻醉师又道:“患者对药物不敏感,快速室颤转为粗颤。”
黎云天转向居夜莺想要继续下达指示,却发现这小妮子早已准备就绪。争分夺秒中,男人的浅笑藏在口罩内,一闪而过,他继续沉稳道:“心胸内电除颤。”
只是没想到,这颗心脏依旧颤动着,就连电除颤都无效。
“学长,是不是患者心脏上的脂肪层太厚,绝缘了电流。” 居夜莺蹙着眉,猜测道。
“有这个可能… …体外循环灌注师,在吗?”
体外循环?难道学长要?
居夜莺感叹黎云天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另辟蹊径。虽然,这个方案十分胆大,但也确实是在药物与机械除颤都无效的情况下,最行之有效的应急操作。
先插入灌注管,阻断心脏跳动,再通过复苏,恢复心脏正常律动。置死地而后生,这样激进的方案从内敛沉稳的黎云天口中蹦出,似乎又有些出乎居夜莺的意料。
这个男人看着斯文清秀,却是足智多谋,有勇有谋。
伴随着温血停跳液缓缓注入,乱颤的心脏终于安静了下来。沉寂了几秒后,众人又在忐忑不安中望着黎云天从容解开了阻断钳。直到监护仪上再次出现正常波形的心跳后,大家提在嗓子眼的那口气才缓缓呼了出来。
这时,手术室的电话又响了。
“黎医生,急诊又来了一个患者,初判是急性心梗,有手术搭桥指症,需要你过去判断下。”
“不是说有医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黎云天回望居夜莺,显然是不想丢下她一个人。
“学长,你去吧。后面,我和其他助手能搞定。”
这个夜晚,那一刻,就是这样一个澄澈明媚的眼神,倔强中透着柔和,藏在护目镜下,它清晰可见,却又似曾相见。就是这样一个眼神,它悄无声息地印进了黎云天的心中,任凭之后身体与大脑如何机械地运转,一台急诊手术接着另一台,却是再也忘不掉了。
凌晨两点,黎云天终于回到员工休息室。他疲惫不堪,萌生了蜗居沙发将就一晚的念头,然而,他却发现角落的白色沙发早就被居夜莺捷足先登、占为己有了。
这个女人连手术服都来不及褪下,就这样仰天瘫坐在沙发上,耷拉着脑袋,睡着了。她微微摊开的掌心中滑落一只笔,滚到一旁打开的笔记本上,上面记录着刚才手术的流程、标注了关键的应急流程操作守则,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黎云天落座居夜莺身侧,随意翻了几页。随后,他拿起笔,想要替女人补充些遗漏的关键信息。然而,他在落笔前又顿了顿,思前想后才起身取了些便条贴。他一条一条,写好,再贴好。
查阅完笔记,他又替女人盖上了薄毯,并将休息室的灯光调暗。临走前,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到那本笔记本上,竟然有些担心刚才翻阅修改笔记的举动会不会显得太过无礼,思绪挣扎间,他突然发现笔记本末页有纸张皱褶露出。他赶紧又走了过去,想要将其捋平。
始料未及,他却发现那是末页被人撕去所留下的坑洼印记。
此时,倒数第二页上的字迹映入黎云天的眼帘,男人瞳孔骤缩,忍不住往下看。
今天,我永远失去了那条左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