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顷刻将居夜莺淹埋,令她迷失在波涛暗流中。一时间,暗恋未果的同理心,莫名泛滥的醋意,甚至是因自卑而生的嫉妒心轮番袭来。她踌躇了许久,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去抱一抱殷昭柔,以示安慰;还是将她视作一位潜伏已久的强劲情敌,小心提防。
她困在了矛盾中,有怜悯,有警惕,有了许多千丝万缕分不清的情绪。
但她知道,殷昭柔,自己讨厌不起来。
或许,她根本不该妄想他们之间可以是情敌。
“夜莺啊,其实,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殷昭柔抓起一个又一个空酒瓶往玻璃杯中凑,像是要从那里倒出些什么似的。 “那个晚上,我可不是无缘无故来病房探望你的。”
她摸了一遍桌上的空酒瓶,倒尽每个瓶子里的最后一滴酒。她有模有样端起了玻璃杯,仰头便往嘴里灌。薄唇抿过液体,将它们尽数含在了嘴里,眉头却不由分说地皱起,像是不喜各类酒水混出的奇怪滋味,然而片刻,却又别无选择地吞咽了下去。
“有一次,我正好在重症监护病房采集观察数据,听见了那家伙在昏迷时,竟然模糊地叫了几声你的名字 。所以,我就好奇,好奇那个书呆子在意的人是不是也是个书呆子。”
居夜莺眼眶微润,她从未想过有那么一刻,他的学长记起过自己。
“我验证过了,也是个小呆子。” 殷昭柔微微侧颜,高挺的鼻梁镀上了一层暖橘。微光沿着侧颜优美的弧线晕染开来,暖了空气,也暖了人心。
桃林摇曳,似在欢笑,殷昭柔的身子也随之摆了摆。她迷离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笃定,用着略带威胁的玩笑口吻,和着似有似无的节奏,继续轻言道: “所以,夜莺啊,你要相信,那呆子没有忘记你。不要再躲了,好吗?不然啊,在黎医生被别人抢走前,我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先把他拐走的。”
说着说着,女人双肩轻颤了起来,那断断续续的啜泣声融进了晚风,缠着桃花散着醉意,扬了起来。
居夜莺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她不是傻子。
今天,黎云天的种种表现意味着什么,她都明白。那清晨不知缘由的亲昵怀抱,那夜色下炙热追逐的深邃目光,似乎都昭示了这位温文尔雅的男人不知何时,不知为何,也不论记忆恢复与否,却向自己流露了超出普通朋友的关怀。
然而,居夜莺也同样暗恋过人,所以也能对殷昭柔此时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爱而不得,还要默默看着深爱之人渐行渐远,欢送,祝福,那滋味早已不是单纯的苦或是愁,那里还有难能可贵的豁达与坚韧,才能叫人不嫉妒,不仇恨,笑看未来。
居夜莺同样明白爱情不是你让给我,我让给你的同情游戏。她可以这辈子在黎云天面前都是个不知所以的傻瓜,装傻充楞,甚至是强硬拒绝,将他推开,但是黎云天会怎样,她根本无法预测。
她所认识的学长不会单纯因为自己的拒绝甚至是谦让而选择殷昭柔,更不会朝令夕改地移情别恋,一走了之。她所认识的学长是随和的,也是执着的,是隐忍的,却也是深沉的。那个人曾经喜欢过自己,现在又渐渐喜欢上了自己,这样的因缘际会,殷昭柔注定会是个局外人。
有些事就是那么残忍,无关于你优秀不优秀,美丽不美丽。
只是或许,她应该向黎云天坦白,坦白自己的残缺,坦白自己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个女人。以坦白换男人重新思考的机会,也以坦白来减轻夺人所爱的罪恶感。
可是,那样的坦白到底会令黎云天望而却步,还是会使他萌生出更多不必要的愧疚与同情,想到此,居夜莺再一次茫然了。
她陷入了另一种举棋不定,在说与不说间徘徊。她一方面知道,要回应黎云天,必然要开诚布公,以诚相待;另一方面却深知混杂着怜悯的感情只会显得自己更卑微。高傲如她,她并不想被人同情,更不想叫人负责。
她前所未有的纠结,前所未有地渴望时间能静止,好叫她再一次从头到尾,抽丝剥茧,理清头绪,祈求一个两全其美。
只是,河流潺潺,鼾声不止,晚风瑟瑟,花落飘零,它们自然而然凝成了一连串听不见的音律,催促着居夜莺去做一个决定。
望着趴在桌上不知何时入睡的殷昭柔,居夜莺拨通了一个电话。
铃声响了许久才被接起,电话那端响起一阵含糊而醇厚的女声,带着苛责却略显担忧的口吻轻轻地唤了一声。
片刻,居夜莺才哽咽道:“居教授,我有事想和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