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夜莺恍惚了一阵,显然是没预料到前一秒还在打趣玩笑的女孩会突然问出这么一个严肃的问题。她赶忙摆了摆手,提了一口气,义正言辞道:“能治!虽然发现得有些晚了,但是,做手术还来得及!”
“做手术,是不是要把这里切开?” 米诺在自己的胸口处比划了下,平整光洁的额头打了好几个褶。
居夜莺轻轻点了点头:“米诺会美美地睡上一觉,醒来后,病就好了。”
“就能和其他小朋友一样,想跳就跳,想跑就跑?”
“嗯。”
“那… …是姐姐帮我做手术吗?”
“姐姐很想,但是姐姐还没这个本事,会是更厉害的医生叔叔啊,伯伯啊… …”
米诺若有所思哦了一声,继续问道:“如果手术,没能治好我的病呢?”
“嗯… …” 居夜莺将头枕上了膝盖,若有所思起来,心想要和这么小的孩子讨论手术的成功概率与风险,显然是太过高深,甚至是残忍了。她斟酌片刻后,再次直起了身子,略微扬起了头,望着对面那双清澈又深邃的眸子,温柔道: “其实也不会怎么样,只是以后,我们的小米诺就要更用心地保护这里,不能让它太辛苦。”
居夜莺的手掌轻轻落在女孩的藏袍前襟,领口上镶嵌着米白色的羊毛,柔软极了。
米诺似懂非懂点了点头:“那我,是不是就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了,是不是就不能和他们一起玩了?他们,是不是以后也不愿意和我这个,和他们不一样的人,一起玩了呢?”
阳光渐渐暖了起来,气氛却突然间冷到了极点。
“米诺,那你喜欢和姐姐一起玩吗?”
“当然喜欢!” 女孩面色微怔,却是不假思索道。
“可姐姐,和你们不一样呢。” 居夜莺犹豫片刻,终是缓缓撩起了左腿棉裤,也是在这一刻,阳光漫了过来,洒在了金属质的义肢上,在那里折射出闪亮的光泽。居夜莺不敢回望米诺,视线停留在左腿几秒,却又被亮光照得睁不开眼,“这样的姐姐,米诺还愿意和我一起玩吗?”
“愿意!” 米诺竟然蹦跳凑过去,蹲下身子观察了起来,“好酷哦!”
好酷?
居夜莺愣了愣,甚至有些出乎意料。那么小的孩子不觉得它可怕、吓人,反而觉得这很酷。
“姐姐,会很疼吗?”
“现在不疼了。”
“姐姐好厉害啊,能跑能跳,要换做是我,肯定会一直跌倒的。”
“以后,米诺也会很厉害的。”
居夜莺心口暖极了。她原本只想借着自己的残缺来鼓励女孩,却没想到最后反倒是自己先被鼓励了。她情不自禁摸了摸米诺的头,那笑容柔和,和眸光融在了一起。
米诺乖巧地将头凑了过去,双眼眯成一条缝,她享受极了。片刻,她才睁大双眼,一本正经道:“姐姐,在大人面前,你可不能这么摸我的头。“
哎呀,我竟然一时疏忽了,藏族习俗中摸顶可是件非常神圣的事。
居夜莺轻念抱歉,赶紧停手,只是,抽离的手很快又被米诺软糯的小手掌按住,伴着一声甜腻纯净的童音,愉悦道:“不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姐姐可以这样,我喜欢。”
她好暖,像是高原上的小太阳。
不知为什么,居夜莺的脑海中闪过了米娅。曾几何时,也有一个温暖的太阳在断壁残垣下,微弱地发着光。它短暂而美好,转瞬却深刻。想到此,居夜莺将米诺搂进了怀里,她眼角泪光盈盈,却是一遍又一遍,轻声唱着感谢。
“嘿——”
远处传来一声嘹亮的叫唤,中气十足。
居夜莺与米诺抬头望过去,见一身形魁梧的青年顶着飘逸微卷的乌发,手牵一头精心装扮的藏羚羊,朝这里走来,女人女孩不约而同挥起了手。
“对对对,今天,我们要去机场接医生!” 米诺一跃而起,在原地欢欣雀跃,就连声调也跟着跳了起来,“康巴哥哥,我们在这里!”
远方的男人抬手随意一挥,便亮出了洁白皓齿。那真挚的笑容随着他一步一步走近变得越发炙热,纯净的深邃眸子里满是星辰,质朴无邪的黝黑脸颊却与他的身形年龄格格不入。
居夜莺赶忙放下裤腿,站了起来。
“哥哥,你怎么牵了头羊出来啊?你的小黑骏马呢?”
康巴与居夜莺点头示意,礼貌道:“居医生,您坐上去,我们要赶回去了。”
见哥哥忽略了自己的问题,一旁的米诺小嘴一撇,很是不满。她的好哥哥见色忘义啊,一定是怕小黑马看到姐姐马来疯,生怕颠坏了姐姐,这才牵了头温顺的羊出来。
“康巴先生,不用,我自己能走。”
“您走得慢,也不好走快,羊快一些。”
这是说我走得还没这头墨迹的羊快?
“康巴先生,你太客气了,你不需要用敬语的。”
“来者是客,应该的。”
米诺仰头,无奈望天。这大实话说得,难怪他的好哥哥那么帅还单身啊,那也算是凭本事单身。
云起之下,镜湖之畔,白鹭划过了天际,又滑破了长湖。藏羚羊上的曼妙女人,男人宽厚肩膀上的小小女孩,如广袤大地中的尘埃,起伏在高原之上。她们看似弱不禁风,却又坚韧不拔。她们渺小,却又伟大。
这一刻,平和、淡然、豁然,油然而生,渐渐浸透了女人乱如麻的心扉,洗涤着她所有的胡思乱想… …
居夜莺的心,透如天,静若湖。
这一刻,一切美好如梦,纯净如初,终于有那么一刻,居夜莺没有想起黎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