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夜莺猛然转头,怒视着黎云天。尽管她内心很清楚,这些听似耍性子的话仅仅是那个男人的激将法,然而,这些字眼却是毫不留情地戳中了自己最卑微的逞强,它就如同一针催化剂,将往日那些被骄傲压制住的消极全部释放了出来。
“难道你要我居夜莺不知廉耻地告诉你这个什么都不记得的男人,说你以前喜欢我,说你承诺我们只要回柏林,就会是恋人。难道我要这样告诉你,就算我现在断了条腿,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女人都算不上,就算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也必须得喜欢我吗?”
“是的。” 黎云天不顾一切往前赶,理直气壮回应道。
“黎云天,从来没发现你这么不讲道理!你个混蛋!”
在奔流不止的羊群中,他们之间的对话慢慢变成了一种情绪宣泄,一发不可收拾。当对话渐渐转而无效沟通时,黎云天却突然倒在了羊群之中。
“学长!”
居夜莺逆流往回跑,用身体挡住了羊只,一把搀扶起黎云天。
“我喘不上气,心律不齐,我头晕。” 黎云天语气软绵绵的,但臂膀仍是精准地扣住了居夜莺的腰,力道十足。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昨天扛人,今天强吻,先是激将法,再用苦肉计,如今她这个学长真是不得了了。
居夜莺无奈长叹一声,有些生气,只是望久了黎云天那张煞白的脸颊,不免又多了一丝不忍心。毕竟这个斯斯文文的男人昨天真的因为高原反应,晕在了路边。
“我们得回去了,一会儿就要去巡诊了。”
“你扶我。” 黎云天缓缓直起身子,手一用力,将居夜莺死死揽到了身侧。
“黎云天,你出息点,自己走。”
“你都不要我了,我要出息干什么。”
黎云天一副人见犹怜的样子,说着无比无赖的话,彻底刷新了居夜莺的认知。她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回去,余光却瞥见湖畔石墩子上端坐着一位老翁,那老翁牵着一头精心装扮过的白色藏羚羊,正津津有味啃着干粮。他笑意盈盈瞅着他们,全然一副悠然自得看戏的惬意模样。
“桑吉先生,我们需要帮助!” 居夜莺自然是顾不上尴尬了,她蹦跳挥舞着双臂,满脑子想着要尽快带黎云天回宅子。
只是,要骑在一头红妆素裹的藏羚羊身上,像个小媳妇一样被驮回去,黎云天显然是抗拒的。虽然他的确有些缺氧,但也不至于无法行走,只是要以这样一种有欠体面的方式去圆自己的苦肉计,一时间,他进退两难了。
黎云天浅浅一笑,最终还是轻摇了摇头,只是下一秒却被桑吉一把揽了过去。桑吉拍着他的背脊,故作关怀低声道:“黎医生,装要装得像一点,不然被居医生发现了,小媳妇要生气的。”
姜还是老的辣,看戏,看穿,解困,指点,一条龙服务。
一路上,桑吉牵着羊走在最前面,居夜莺漫步羊的身侧,黎云天坐于羊背之上,谁也没有作声。
脑海中依旧浑噩一片,毕竟二人拉拉扯扯了那么久,其实也没整出个所以然。只是一想到彼此方才被羊群围得水泄不通,又在四周一片羊骚味弥漫的氛围中互诉衷肠,后觉实在是滑稽得很。想着想着,那二人竟然不约而同垂眸憋起了笑,下一秒又不约而同回望了眼对方,好似生怕自己傻笑被发现似的。
“嘴上装斯文,动作像禽兽。” 居夜莺小声嘟囔了一句。
“抱歉。” 黎云天态度诚恳,耍完流氓先道歉,总是没错的。
“亲得那么理所当然,驾轻就熟的… …”
是不是亲过很多女孩子?
“我没有。” 黎云天好像知道居夜莺要说什么似的,赶紧澄清道。
“真的全想起来了?”
黎云天垂眸望着居夜莺情绪难辨的脸庞,犹豫片刻,硬着头皮嗯了一声。如果记起那些事,能让她更心安理得一些,那就算是自己记起了吧。
“那你… …之前唱给我听的歌,再唱一遍。”
“嗯?”
“就是你之前老唱给我听的那首歌。你不是想起来了吗?怎么?现在不会啦?”
“夜莺,我现在很喘。”
“唱不出来了吧,你分明就在装。我就知道,你能想起什么。叫你骗我,你个骗子。” 居夜莺甩了黎云天一个白眼,哼的一声别过头去。
谁都没有再继续说话,只闻领路老翁恰到好处地啧了一声,像是一位听戏人不满剧中情节,大有一番怒其不争的哀怨。
黎云天尴尬轻咳,思前想后还真唱了起来。一段熟悉的旋律随即飘了出来,只是气息略显不畅,令曲调听起来不似记忆中那般余音袅袅。黎云天也不管是不是这首歌,此时此刻,他都唱着认真。
在你未来的日子里,留个位子给我,别教我一直活在过去的回忆。在你的心里,留个位子给我,好让我在你哭泣时,能拥抱你。
另一头,此时此刻,也不管黎云天是不是记起,居夜莺都听得热泪盈眶。
男人唱着,女人听着,老翁笑着。
天,再一次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