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悠扬的敲门声,一声清澈的问候传入屋内。
黎云天收敛了笑颜,收起了双臂。他利落转过身,朝着倚门人轻点了点头。这秒变脸的速度惊得一旁的居夜莺目瞪口呆,惊叹之意油然而生,竟然盖过了此刻的窘迫与害羞。
“那位患者家属镇定下来了,他毕竟是学长的病人,我就来问下,学长打算继续接待吗?” 艾丽丝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语气却极为正经。
反倒是居夜莺胆怯地缩了缩脖子,她一想到先前自己还踹飞过人家的椅子,更是流露出一副做贼心虚的怂样,在对上那双碧蓝色的眸子后,硬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嗯。我去给他开一些处方药。”
黎云天与居夜莺点头示意后,便离开了诊室。屋子里留下了两位女士,他们面面相觑,彼此的目光一闪一烁的,竟然半天也吐不出一个词。
居夜莺向来不喜扭捏,心想该来的总会来,能逃的赶紧逃,趁着对方还没采取任何行动,自己得赶紧动起来掌握主动权。她一个机灵,古灵精怪眨动着眸子,抬起手,伸出食指朝着门外的方向戳了戳空气,狡黠道:“艾丽丝,要没什么事,我也出去了。”
“恭喜啦。”
“啊?”
“话说,学长那么木讷,你是怎么把他搞成那么不正经的?”
“啊?”
出乎意料啊,她竟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这女医生是真够八卦的。
“别一直犯傻,说说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总是被语气词敷衍,艾丽丝露出了一丝不满。她手插白袍衣袋,大摇大摆向着居夜莺靠拢,企图来个严刑逼供。岂料,她却是扑了个空,眼睁睁看着居夜莺像一条泥鳅一样溜得飞快,她却只能无奈耸肩:“哎,别跑啊。”
居夜莺大脑犯懵,身体却如同注射了肾上腺激素般,逃得飞快。她揣着一副看透艾丽丝看戏吃瓜的笃定,脸上却又写满无可奉告的决绝。只是,居夜莺千算万算,可能都不会猜到,这位前情敌艾丽丝医生如此好奇,其实也只是为了取经,只是为了讨教一些可以让憨直的康巴先生也开窍的鬼点子罢了。
谁又曾想到女人见异思迁的速度可以如此之快。
是啊,谁会像居夜莺那么傻,总是执着于永远不会降临的幸运,却又过分纠结于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幸运。在疾步前行中,居夜莺扯动了嘴角、又憨笑了几声。她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期许,期许着如果李子非,抑或是殷昭柔也是这般拿得起放得下,是否现在的自己会更好受些。
晚餐后,黎云天带着一罐烫伤药膏,来到了居夜莺房门口。他敲门的手是抬了放,放了抬,却在几经纠结后,收回放弃。黎云天下楼,又去了趟厨房,回来时一手拿着药,一手端着面团吐巴,他心想居夜莺用餐中途离席接电话,想来应该是没吃上什么东西吧。
这样去看她,应该没有比较刻意了吧。
拜托,很刻意!
黎云天随即敲了门,应了声,推门而入。进门后,一看居夜莺额头贴着退热片,萎靡倚靠床头,他立马就慌张地迎了上去。
“发烧了?”
“嗯。应该就是昨晚在外面聊天,着凉了。” 居夜莺答得爽快,沙哑的嗓音揉在盈盈的笑意中,反倒多了一丝温婉。她潮红的小脸上,神色却是坦荡。毕竟她与黎云天都是医生,这小毛小病也无需隐瞒,更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更何况,自己已经在高原上待了两个多礼拜了,挺习惯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然而,黎云天却是一反常态,他面露凝重,继续问:“体温高吗?”
“我手头没体温计,自己感觉是还好。” 居夜莺揉了揉太阳穴,一阵欲裂的头痛伴随强烈的困意袭来。原本,这些普通的感冒症状无须特地遮掩,只是当居夜莺见黎云天露出了反常的慌张,在那一刻,她反倒不想让他发现了。
“等我下,我房里有。”
黎云天走得急,回来时,手里提着一大只医药箱。他先是给居夜莺量了体温,38度7,后又替她看了扁桃体,听了心肺。尽管确认了只是普通的上呼吸道感染,但他的神色看上去却没有轻松多少。
“别担心,我睡一觉就好了。”
“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我没事。”
“那你先睡,晚上要不舒服,直接拨我电话。”
黎云天轻掩房门,却是在走道上又徘徊了好几个来回。他百般斟酌后,最后又径直去敲了桑吉的房门。
饭饱酒足后的桑吉正悠哉伏于桌边,把玩着古董藏式佛珠。他见黎云天一副焦灼不安的模样,不禁停下了手中事,疑惑道:“云天,怎么了?”
“桑吉先生,夜莺她发烧了。”
“哦哟。” 桑吉听闻,蹭的一下跳了起来。佛珠串珠凌乱散落在桌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碰撞声。“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黎云天轻摇了摇头,唇瓣微抿:“上呼吸道感染,普通感冒的症状… …可是桑吉先生,上一次也是这样的… …”
一说到“上一次”,房间里突然鸦雀无声。
黎云天凝望桌上纠缠着的彩色佛珠,迟迟未语。那些黯沉的珠子有些着色不匀,它们交叠交缠着,如同从时间漩涡中拽出的凌乱记忆,一时间叫黎云天心乱如麻。
“先生,请借我一辆车。”
“云天,你先别急。我这里有些上好的高原红,你先拿着。”
桑吉仿佛知道黎云天要做什么,却并没有立刻答应。他从柜子里取出了药粉成药,塞进了黎云天的手中:“不着急,我去看看那姑娘,没准一会儿烧就退了。”
二人疾步出了房门,在走道上撞见了艾丽丝与康巴,与他们匆匆说了缘由,最后四人一起进了居夜莺的屋子。
居夜莺捂着被子,迷迷糊糊睡着。一盏昏暗的暖灯衬得她的脸颊格外绯红,蹙起的眉头牵着唇瓣微启微阖。
黎云天走近,耳畔便全是居夜莺软绵急促的呼吸。他轻抚女人滚烫的脸颊,忧心唤了几声。他见女人未应,便小心翼翼替她散了散被子,却发现这小妮子竟然连义肢都没取下,就这样着急地睡去了。
她应该是难受极了。
而且,她的体温不降反升。
“怎么这么严重。” 艾丽丝瞥见黎云天手中的体温计亮着红色荧光,立马替居夜莺换了张退热贴:“明明下午还好好的。学长,替她看过了吗?”
“嗯,应该是上呼吸道感染。” 黎云天落座床榻,握上了居夜莺的手。他神色游离,若有所思着,眸光却始终凝在了那张绯红的脸颊上。这小地方压根没什么急诊,抽血化验结果也不可能马上就出,居夜莺到底是什么类型的感染,关心则乱,黎云天也有些不确定了。
艾丽丝去浴室搓了一把冷水,替居夜莺擦了擦脸颊,又翻了翻黎云天留下的医药箱,挑出几盒退烧消炎药,轻声轻语道:“基础药倒是有,我叫醒她,先给药吧。”
“大约半小时前,就吃过药了。”
其他药效可能没那么快,但半小时足够退烧药发挥疗效了,然而现在看起来,口服药并不能控制居夜莺的体温。
想到此,黎云天眉头紧蹙,额间像是被绞出了薄汗,渐渐渗了出来。
“实在不行,我现在回一次诊所拿氧气和静脉注射点滴,要再… …再没好转,明天一早,还可以坐航班回拉萨,做个详细检查。那里海拔低,医疗条件也会好些。”
黎云天没有直接回应艾丽丝的提议,他死寂如一尊垂眸沉思的雕像,死死抓着居夜莺的手。时间在悄无声息间流淌,也不知过了多久,黎云天才微微抬起了头。
他先是朝着艾丽丝礼貌浅笑,像是委婉的拒绝,后又望向了一旁的桑吉,目光澄澈坚定,不慌不忙道:“桑吉先生,我现在要带她去嘎扎村。”
嘎扎村,确切的说,是嘎扎村所处的山坳,它是阿里唯一一处海拔低于4000米的地区。它嵌在了连绵不绝的高原山脉中,虽为凹地,但地貌却极其丰富,更因常年冰川融雪滋养,造就了其丰富的植被生态环境,也因此,被称之为荒芜中的绿洲。
如果能从几近6000米海拔高原转移到4000米海拔地区,对呼吸道感染的病人而言,无疑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嘎扎村并不是热门景点,黎医生怎么会知道?
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任何话的康巴此时却微微皱起了眉,论诊断病情,他自然不如医生专业,但若是就开夜车这件事,他就太有发言权了。在山路行夜车对当地司机而言,已然不是易事,更何况是人生地不熟的黎医生。
正当康巴想要说些什么时,袖口却被人扯了扯。他侧眸一瞥,是艾丽丝。
“黎医生… …是要带居医生走?” 艾丽丝眨着眸子,用生涩的中文向康巴确认。虽说她无法完全听懂黎云天刚才的话,但就凭男人婉拒了她的提议,又抛出一个令桑吉镇长左右为难的问题,艾丽丝感觉自己的猜想八九不离十。
果然,康巴凝重地点了点头。
“学长,你是要带夜莺走?” 验证了自己的猜想,艾丽丝立马理直气壮道。
“嗯。”
“去哪?”
“一个小村子,那里海拔低,夜莺负担不会很重。”
“很近吗?”
“不远。” 黎云天略有敷衍。
“多近?” 艾丽丝穷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