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天没有阻止居夜莺。
他既没有立场阻止,也明白居夜莺为什么要去,更何况如果下午没有门诊,其实,他自己也想去。
心不在焉中,黎云天看完下午最后一位病人。他垂眸挽袖瞥了眼时间,三点半了,那小妮子还野在外面。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韦大娘捧着一捆大棉袋,不声不响迈进了屋子。她见黎云天失魂落魄坐在窗边,不禁抿唇窃笑一声,便将那袋子搁在了木桌上。
听见动静,黎云天回过了神,礼貌道了声好。
“小伙子,过来,过来。” 韦大娘护着袋子,转头招呼着黎云天,语气热乎。
黎云天淡淡嗯了一声,起身靠近,见韦大娘从棉袋里掏出一件白氆氇藏袍,还有几样镶金嵌银的珠链饰品。
难道这是谢礼?
黎云天的目光悠悠扫过溢出领口的棉柔皮毛,落在别致的黑色袖口上。那里镶满墨绿琥珀,搭配着橙黄色布,看着尤为贵重。
“大娘,这是… …”
“衣服啊,好看吗?喜欢吗?”
“这… …好看,但这不合适。”
“想什么呢?我可没说要送你。” 见黎云天吞吞吐吐,韦大娘怪里怪气嗔了一句。
“就托你个忙,帮我试试这件衣服。” 这一句,她倒说得颇为殷勤。
黎云天面露迟疑,自从有了摘杜鹃的前车之鉴,他可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他整个人愣在那里,苦思冥想着,想着藏族人有没有什么关于新衣的禁忌。毕竟这件袍子看着极为精致贵重,是能随便试穿的吗?
“就试下衣服,我们没那么多讲究。” 哗的一声,韦大娘直接抖开了白袍。“就是看着你和我儿子身材差不多… …这是我给他做的新衣裳,就想看看上身的样子。哪里不服帖,我再改。”
言语间,韦大娘也不顾黎云天愿不愿意,使着蛮力就给人套上了半只袖子。黎云天自叹一声,自知拧不过蛮横的韦大娘,索性就微微弓起了身子,方便大娘穿戴。他乖顺地像一个孩子,享受着一份并不属于他的亲情。恍惚间,他淡淡漏了一句:“大娘,您儿子多久回来一次?”
“难说。” 韦大娘垂眸为黎云天束腰,浅浅的笑意藏在沧桑的容颜中,渐渐被密密麻麻的皱纹掩埋,很快也就消失不见了。“他跑长途货车的,一趟又一趟的,空了就会回来。”
黎云天没再说什么,抬手顺了开襟,理了微微外翻的羊毛,想到了别处。
“喂,愁眉苦脸的,穿那么好看的衣服,很委屈吗?”
“啊,这袍子做得真好看。” 黎云天回了神。
“是好看。” 穿戴完毕,韦大娘象征性地拍了拍黎云天的胸膛,人也退后了几步。她轻捻下颚,绕着黎云天撵步一圈,这才连连点头,没好气地说道:“这样子粗看,还真有点像我家那臭崽子。”
黎云天笑着道了声谢,被说成像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他权当是赞美,收下了。
“等等,好像还差点什么。” 话音刚落,韦大娘便叮叮当当撩起了一串色泽浓郁的珠链。她一个转身,一股脑儿就将项链往黎云天的脖子上套。“小伙子,别躲啊,戴上,戴上,好看死了。”
黎云天左右闪躲,推搡婉拒无果,俨然成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衣架子。一时间,他也找不出什么话题缓解尴尬,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回敬道:“大娘手艺真好,您儿子真有福气。”
“各有各福啊。” 韦大娘长舒一口气,又咧嘴笑了笑。那浓眉大眼又上下打量了黎云天好一会儿,才又蹙起琢磨道,“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
黎云天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韦大娘总是习惯性地回避有关儿子的问题,慢慢地,他也就不主动提了。直到后来,他才从康巴那得知韦大娘一家生活不易,他儿子开货车其实是为了还债,还父亲的债。
韦大娘的丈夫也是位货车司机,多年前因为疲劳驾驶葬生于一场车祸中。那场车祸还波及了一辆小型厢车,连同上厢车的乘客,搭上了好几条人命。尽管货车公司商业保险覆盖了大部分赔偿金,但因为全责在于司机个人,韦大娘一家还是欠下了不少钱。所谓父债子偿,韦大娘的儿子就这样也开上了货车。
黎云天没再追问那场车祸发生在哪一年,又殃及了哪些人,康巴也没再主动提起过。至于康巴有没有将黎云天的事告诉韦大娘,那就更不得而知了。
只是那一刻,黎云天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韦大娘总要和八卦的居夜莺玩笑,说等儿子赚大钱了,就会回来,讨个小娘子,一家人过小日子。每每二人玩笑开大时,居夜莺也总会调侃道:赚大钱回小村子,是准备改造嘎扎村吗?这里挺好的,不需要什么大改造,倒是大娘啊,可是要享齐人之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