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这日,府试如期举行。
考试的流程与内容同县试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增添了一名廪生作保,意味着又要多花一两银子。
考生们入场后发现府城的贡院条件比县上的考棚好了许多,鲜少有漏风漏雨的情况。
再加上四月天气暖和,几场考下来病倒的考生倒也较从前少了许多。
只是考题的难度的确增加了不少,连着几场考下来,江澄和柳七都考得有些恹恹的,连考题也懒得去对了。
倒是杜蘅一如既往地看书、吃饭,同考前似乎也没有什么分别。
二人不知道的是他心里记挂着家里人,想到临行前妹妹乐娘大病初愈,家里又要忙着插秧,母亲和她又要料理家务又要忙着地里耕种很是辛苦,更是归心似箭。
白水村这两日的确出了一件大事儿,曹氏的丈夫刘贵在镇上同人喝多了酒,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倒在地里口歪眼斜动弹不得,后来被村里的放牛娃发现,才叫人给抬了回去。
曹氏见人被抬着回来也被吓了一跳,火急火燎地去镇上请了大夫回来给他医治。
谁知那大夫看后连连摇头,刘贵本就生得体虚肥胖,饮食上向来不加节制,这一跤摔瘸了腿事小,中风的毛病却是难以根治。
刘贵虽平素脾气暴躁,待老婆孩子都不算亲厚,却是家里实打实的顶梁柱。
他一倒下,整个刘家也跟着一片愁云惨淡,连平日里最嚣张跋扈的曹氏也跟丢了魂儿似的,整日里坐在院子里唉声叹气,逢人便说自己命不好。
刘慧娘见她娘这样劝了几回见实在劝不动,只默默料理好家务,又要给老头子煎药,又要照顾弟弟,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几日,宋宁在河边洗衣裳碰见她就发现她形容憔悴、眼窝凹陷,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宋宁看了看她盆里堆成小山似的脏衣裳,又想到她家如今的状况,张了张嘴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慧娘见她来,忙抬袖揩了一把眼角,起身将自己的木盆挪开,给她让出一个位置。
宋宁笑着同她寒暄了几句,问她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她也只是摇头十分客气地婉言谢绝。
宋宁回家同婆婆商量,尽管曹氏为人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两家毕竟是邻居,就是看在两个孩子的面儿上,孟氏也多有不忍。
婆媳两个收拾出二三十个鸡蛋,两斤白面,一斤猪肉准备给刘家送过去。
谁知宋宁一只脚才迈出院门口就透过刘家那半扇虚掩的门瞧见院子里有客人在,她停下脚步正犹豫是否要晚些再去,却又听得里头传出了激烈的争吵声。
宋宁微微蹙眉,放下篮子,站在门外留意着那边院子里的动静。
刘家院子里老太太手里举着一把扫帚指着孙女骂道:“你这个死丫头反了天了不是?从古到今姑娘家大了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刘慧娘躲在曹氏身后抹着眼泪哽咽道:“娘,我不嫁,我宁可一辈子在家伺候您和爹,也不嫁给郭家那个老鳏夫!”
“娘,您别……”曹氏张了张嘴巴,想要为女儿辩解几句,被婆婆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她是个欺软怕硬的,从前公爹在时,老婆子便跋扈连老头子都敢打,以至于她如今一看见婆婆就打心眼里有些害怕。
赵老太太叉腰冷哼道:“郭家那样的人家,顿顿吃香的喝辣的不说,衣食住行还有下人伺候着,嫁过去也只有你享福的份儿,偏你不识好歹还来挑三拣四。再说了那郭家大爷也不过三十来岁,哪里就老了?”
刘慧娘红着眼圈,发了狠道:“郭家那样好,大伯母怎么不舍得把自己的闺女嫁过去?你们不过是收了人家的银子,见钱眼开,舍不得退回去。”
赵老太太气得扒开曹氏冲上去就要往刘慧娘身上招呼。
刘慧娘抓着扫帚不肯松手,老太太索性丢开扫帚,脱下脚上的棉布鞋往她身上狠狠抽了几下。
曹氏心里虽然怕婆婆,还是冲上去拉开老太太,劝道:“娘,您别打她了,打破了相还怎么嫁人?”
刘慧娘怔怔地回头看向她,痛心疾首道:“娘,我可是你亲闺女。怎么连你也和他们一起来打卖女求荣的主意?家里没银子,咱们还能再想办法去赚。您要是逼急了我,我立刻就吊死,您就当没我这个闺女。”
“冤家,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曹氏脸上臊得慌,一边是老太太,一边是亲闺女,她这人虽然贪财但也实在不忍心把自家一个黄花大闺女嫁给一个老鳏夫。
老太太一手拿着鞋,一手指着母女两个骂道:“哼,说得倒轻巧。你爹如今瘫在床上连买药的钱都不知道上哪儿去讨,你弟弟年纪小不顶事儿,你娘除了这一张嘴巴子利索还能指望她什么?我老婆子就是养只狗都知道看家护院,你爹娘养你到大,你就是这么报答他们的?”
曹氏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又听她冷哼一声道:“再说,银子是那么好赚的?你娘两个靠缝缝补补能攒几个钱?连请大夫替你爹看病的诊金都付不起。”
刘慧娘眼眶通红地呆愣在原地,一时也没了主意。
老太太见她不说话,恶狠狠地撂下一句“你婶婶已经跟郭家的人说好了,那边过两日就上门下聘,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然后就气冲冲地推门走了出来。
老太太一走,院子里就传来女子低低的啜泣声,然后又响起了小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
宋宁见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只好提着篮子先回了家,等到下午曹氏被人叫出去了,她才过去敲响了刘家的门。
刘慧娘打开门,见她拎着一篮子东西过来了,想到自家爹娘为人处世并不知道该如何与人为善,尤其是杜家母子落难那几年,更是没少对落井下石,此时风水轮流转,轮到他们家出了事,对方却是不计前嫌,想方设法地帮助他们,不由得鼻头一酸,又红了眼圈。
宋宁见她这样,讪讪笑道:“慧娘,方便聊一聊吗?”
刘慧娘怔怔地点头,接过她手里的篮子,把人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