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睡不着的人是你，先睡着的人也是你。普奇听着怀里渐趋平缓的呼吸，小心地抽出手，你好像察觉到他的离去，咕哝一声朝他留下余温的床垫摸了摸。他用气声说了一句“很快回来”，不知这保证是否真进入了你的睡梦，反正你安静下来。
于是他走下床，替你掖好被子。穿上外套，捋了捋后脑的长发使自己看上去尽量得体。这举动完全没必要，反正停电了，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他自己也知道，但还是出于习惯整理了仪容。
“Made in Heaven。”白色的半人马闪着圣洁的银辉落于身前：“看好她。”普奇吩咐一句，转身出门。
长长的走廊，两旁是排排紧闭的门扉，他并非通过眼睛看到，而是在看存储于大脑中的记忆。他花了一两秒明确自己的方位和目标方位，定定神，带着即将完结某件大事的人特有的轻微头昏脑涨感朝走廊尽头迈步。
在一片风雨声中穿行的盲者，下意识地数起自己的脚步，帮助建立实感，防止产生永无止境之类的臆想。但恍惚的错觉还是如影随形，他总以为穿行于一条深邃漆黑没有尽头的时光隧道，就像他的世界、他的宇宙、他的时空，一个又一个循环如衔尾蛇般环环相扣，别无出路。
上一巡的他也在同一天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脚步停下：“乔鲁诺。”他轻叩房门：“你还醒着吗？”
普奇等了一阵，没有回应，也许明天再问……太迟了，事情越早结束越好……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失礼地敲第二遍时，门开了。
披散着金色卷发的年轻人拉开门，谨慎地向外看了一眼才全部打开。披散的金色卷发？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乔鲁诺房间里漂浮着许多暗绿色的光点。
“我变了些萤火虫，没光实在不方便。”乔鲁诺朝屋内看了一眼，安波里欧已陷入熟睡：“不介意的话我们出去说。”只是一句客套话，他没等普奇回答“介意”还是“不介意”便关上身后的房门。却也正中普奇下怀，门口是「天堂制造」射程距离的极限。
光线消失在门缝中，两人矗立在昏黑的走廊里。
乔鲁诺没有再变点发光生物的打算，普奇也没要求。至于理由，他们彼此心照不宣——无光的环境更好。若是光线充足，以他们二人的秉性，必会片刻不停地紧盯对方的表情互相猜忌，甚至暗暗较劲谁能更多地揣摩出对手的心思，把一场闲谈弄得像审讯一般令人精疲力竭。哦，用词不准，这肯定不是一场闲谈。总之，没必要让光线加剧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与明争暗斗。对于那些过于敏锐的人而言，感官信息刺激少的环境更有利于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到当下的问题上。
“您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他气定神闲地说了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该不会是叫我去修电线吧？”
来人开门见山地直入主题：“告诉我那个克服「命运」的方法。”
乔鲁诺微愣，像普奇这种强迫症似的恪守礼仪的人应该用“我想”、“请问”、“如果方便的话”之类的开头，而不是一句急匆匆的命令式的“告诉我”，这说明……他带着种隐秘的恶趣味抛出一句：“我记得您之前一直对此表示怀疑。”在别人着急上火的时候吊一吊他的胃口，正所谓忙中生乱，对手一急，主动权自然落到自己手中。
“是的，我之前……”普奇急不可耐地开口后又猛然截住话头，某些同为主宰者的直觉让他意识到了什么。谈判最忌讳被动，气势一落下风就必定步步妥协。自己这是怎么了？仓促、鲁莽、幼稚、不冷静。一旦牵涉到重要的人他就关心则乱，容易预判失误，佩拉那件事也……普奇清楚自己比起一些天生的领导者也许过于多愁善感了一点，但这从不是什么缺点，正因如此，他才能频频体察并利用对手的心里弱点……呼，他在心里默数质数让躁动的神经安静下来。观察、体会、共情，但永远不要让情绪干扰思路……
“你之前问的事，我仔细考虑过了。”再开口，语气已经恢复得淡漠且条理清晰：“你问我，终止「天堂计划」算不算违抗「命运」。”他用短暂的停顿与留白使对方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接下来将要说的话上：“以我的经验。”他极不情愿但肯定地说：“算。”
无需多言，乔鲁诺清楚这个字的分量。普奇已经拿到「天堂制造」有一阵，却迟迟没有遵照「命运」的要求加速时间重启宇宙，「命运」一定会采取……难以预测……但肯定会做些什么修正轨迹。那么，作为背叛者的他们很可能正一无所知地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
“其他乔斯达都对「命运」这种事半信半疑，所以我才会找你商量，你为什么会研究「命运」？得出了什么结论？改变「命运」的方法是什么？现在不宜再隐瞒，你知道我们正担着怎样的风险。”
“牵涉得有点远。”乔鲁诺简明扼要的介绍了史可利比和「滚石」，他接触「命运」的开端：“然后，你知道「箭」吗？”他不清楚普奇是不是天生的替身使者：“我有一支……”
“我也有，可以唤醒替身能力对吗？”
“嗯……没错。”这倒出乎他的预料，他一直以来都在调查其他「箭」的下落，承太郎和SPW财团也一样，没想到竟有一支在普奇手里：“我那支更特殊一点，叫「虫箭」，它可以让替身进化至名为「镇魂曲」的新阶段。效果么……因人而异。我的替身进化后会拥有「归零」的能力，让某件事情永远达不到发生的真实……是否太过抽象？”
普奇表示自己能听懂，要求他接着说。
“既然永远无法到达真实，那「命运」所要求的结果，我也可以让它永远无法发生，这就是我说的改变「命运」。”
“你是否想过……”普奇少见地有点恐慌，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潦草的答案：“你有没有拿到「虫箭」、进化出何种形态的能力、是不是能及时地发动「归零」，都在「命运」的安排之内。”乔鲁诺提到过的那个能改变「命运」的替身使者，名字怪异的恶魔先生，也许就是改动「命运」太多次，才被「命运」安排了那种结局。「黄金体验镇魂曲」的「归零」怎么看都像是专为克制「墓志铭」与「删除时间」而生，巧合得令人毛骨悚然。他希望乔鲁诺能给他一个更可靠的答案，而不是某种虚无缥缈的可能性：“「黄金体验镇魂曲」是个什么样的替身……不，我再问详细一点，它是否有自主意识，它发动的那个「归零」是你自主操控的，还是由它本身控制，或者说，是你受到攻击后才会被动触发。”
“我能控制它进行普通攻击，至于「归零」……”乔鲁诺仔细回想对战迪亚波罗的情况，其实他至今都没太弄清当时发生了什么，这也是他无法完全信任「黄金体验镇魂曲」的原因：“如果我受到攻击，它会把对我不利的人和事「归零」。”他尽量保持语速流畅以免引起怀疑。虽然看不见对方的神色，但越来越紧张的气氛却有如实质渐渐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