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妙,孩子,这非常不妙!”普奇一连发出好几句感叹,甚至忘了压低声音,好在有窗外的风雨雷电的掩护,并未引起他人的注意:“听你的意思,你甚至没能完全控制它。”
“我会再试试,既然它没有暴走,就说明我能够控制它。”
普奇体验到一种怪异的违和感,其实从这场谈话刚开始他就隐约有所觉察。他解释为是自己精神紧张造成的疑神疑鬼,因为他本就是容易多想的类型。但现在……违和感已经大到他无法忽略或用撇脚的理由掩饰过去了。乔鲁诺之前信誓旦旦地要向他证明“命运可以改变”,可今天实际讨论起来却像完全没有细思过一样漏洞百出。每个人都会偶尔犯逻辑错误,这不奇怪,但……
“好吧,假设你完全控制了「归零」,可你不知道「命运」会通过哪件事来达成最终目的,所以你甚至不清楚自己要在哪个环节「归零」!像你这么谨慎的人怎么会犯……”他突然停住,所有的纰漏、违和感、不对劲都在一瞬间有了合理的解释……
该死的!乔鲁诺这样的人怎么会考虑不周?!没有想清楚的人、犯了愚蠢错误的人、被蒙蔽的人从来不是乔鲁诺,而是他!乔鲁诺当然知道要在哪个环节「归零」,那个环节就是普奇自己!
“你的计划,你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考虑向我证明「改变命运」。”他没有揭穿真相的激动,只有恍然大悟的镇定,冷静平淡得叫人害怕,一场暴风雨的前兆:“你想拖延时间。”把时间拖延到「新月」之后,拖延到「命运」不再阻止他回意大利拿「虫箭」。那时,乔鲁诺会带着所谓的「证据」光明正大地接近他,然后,用「黄金体验镇魂曲」发动突袭,攻击普奇,很自然的,他会用「天堂制造」回击,这就触发了「黄金体验镇魂曲」的被动技能——只要有人试图攻击乔鲁诺,「黄金体验镇魂曲」就会将敌人的动作和意志都「归零」,「天堂制造」会随本体的消亡被摧毁,只要毁了「加速时间」的工具,「重启世界」自然永无实现的可能:“好计算!”他真心实意地夸赞了一句:“如此不择手段,连自己的替身也当做棋子利用。”不能完全操控「黄金体验镇魂曲」?没关系,只要知道能力触发的条件就好,他会让它为他所用。乔鲁诺没将真实想法告诉任何人,不论敌人还是同伴,从头到尾独自谋划,最相信的人只有自己。“我早该想到。”普奇发出了然于胸的慨叹:“你从来不是一个真正的乔斯达,你是迪奥的儿子。”他早说过——那些最恨父母,发誓长大后绝不要成为父母那样的人的孩子,往往长大后发现跟自己讨厌的人越来像。
乔鲁诺没有被拆穿的尴尬,替身战争的每分钟都穿插着无数阴谋诡计,对敌人他向来毫不手软,除之而后快。至于队友,他才不会对那些认识不到一星期的……脑海里闪过一双蓝眼睛……不,那是个例外,不会再有了。总之,他做出了明智的选择,不应该把重要的计划告诉一帮自己并不了解的人。
哪怕什么都看不见,普奇也能猜出乔鲁诺在用哪些理由为自己辩护,把自己的行为合理化。这一点也很像他,所以他知道哪句话最能伤到对方。也许,从某种程度上,他并没有之前自以为的那般与世无争,而是个相当记仇的人。啊,又发现了新的阴暗面,自从你说会喜欢全部的他之后,他好像开始越来越多地察觉并接受自己之前不愿承认的本性——一个漆黑得晶莹透亮的灵魂,大伪似真。忍不住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有发自内心的信任和爱过任何人吗?”
家人?友人?恋人?
有过,一个无人能与其相提并论的人,惊鸿一瞥地点亮他十五岁的夏天;死了,全世界的天空、大海、蓝宝石一夕之间黯然失色。
乔鲁诺知道自己对自己说了谎,认识时间短只是一个最微不足道的理由、最显而易见的借口,事实是他自己不愿再对人敞开心扉。
“与你无关。”他没说敬语,咬紧的后槽牙里有了怒意。
普奇把他不愿说出口的答案说出:“没有,至少现在没有。”那语气中刻意带上的一丝同情在故意恶心他。有人认为跟擅长察言观色的人谈话会很舒心,这结论绝不适用于他们两人,两个只想用这天赋给对方心里捅刀子的人。乔鲁诺从谈话中得到的唯一乐趣就是清楚自己与父亲有所不同,他永远不会跟普奇这种人成为朋友。
“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一点都不生气。”普奇从讽刺的笑音中砸下一句话:“可怜的孩子,你得到的报应够多了。”他像要激怒他似的又用重音重复一遍:“报应。”
哪怕这种时候,他也还要扮演一个宽容大度善解人意的好神父。比起恶得明目张胆的迪亚波罗,乔鲁诺发现自己对面前伪善者的恨意更胜一筹。但他终究克制住一拳挥到对方脸上的冲动,冷下声道:“与其闲扯无聊的废话,不如谈谈接下来怎么做。”跟自己讨厌、甚至痛恨的人合作,作为「Passione」的教父他早就习以为常:“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不是我们,是你们和我。”普奇咬文嚼字道:“只要我遵照「命运」的要求重启宇宙,我就是安全的。”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乔鲁诺绷紧了全身每一根神经预备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攻击,直绷得自己精疲力竭不得不放松下来才突然觉出异样:“怎么不动手?”他现在只希望这一切快点决出个结果。
“去把「虫箭」拿来,乔鲁诺。”普奇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不是那种刻意亲切得令他起鸡皮疙瘩的语气,而是斩钉截铁的肃然:“不要再尝试你原本的计划了,不会成功的。”他没说理由,但语气中有十足的把握:“「虫箭」确实是一个存在可能性的突破口。”他竟也有一天想赌一把可能性,但这也是他这辈子在「命运」面前遇到过的唯一可能性,唯一一个真正克服「命运」的可能性:“还有那个「滚石」的替身使者。听好,我不觉得我们能在大范围改变「命运」,就凭我们几个,别痴心妄想了。能做的只有保命,我们要有所准备,我们要一个预言家。”
“为什么?”
“我不要沦落到你的地步。”
说话还是一样令人不爽,乔鲁诺心想,原来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这人有时候简直浪漫主义到无药可救的程度。他记得那天早上——普奇拿到「天堂制造」的第二天早上,发表演讲声称自己:“并非是用来干掉你们,也不是为了成为最强,而是为了引导这个世上所有的人类获得真正的幸福。”认真的吗?!乔鲁诺出于礼貌没有当场把这句吐槽说出口,但以他的个人经验判断,普奇不仅认真,而且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太怪了……像他那么理智又脚踏实地的人居然会有如此天马行空的想法……
“你是说要我现在还新月后……”
“现在。”
“不,你也知道……”
“「命运」不会阻止你回意大利。”普奇说:“因为「天堂制造」已经完成,没有什么能再威胁到它。”
他没有解释这个「它」是指「命运」还是「天堂制造」,也许二者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