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舟回去时顺风顺水,这日洛尘邀风宿恒上甲板商量后事。风宿恒道:“皇兄用迷魂术消了随从记忆,除我们几个,不再有人记得真相。回去照商量好的说吧。”
洛尘道:“那日你经过说得粗略,稍后得把细节和大家对对,以防有人说漏嘴。”
风宿恒笑道:“皇兄向来刚正不阿,没想到这次愿意同流合污。”
洛尘瞥他一眼:“我们此行诡异凶险,传出去未免诸多揣测。大容,容不得任何对神明不利的谣言。”
“确是皇兄想得周到!”风宿恒额首:“不过今日你有别话交代?我们都绕船三周了。”
洛尘终是凭栏驻足,望了会儿碧波万顷的海面,垂首轻声道:“我……”
刚起个头,前方船舱转角传来脚步声,之后是说话声,声音压得低,不过以风宿恒和洛尘耳力还是听得清楚。
赖俊青:“常璐,你干什么?别以为那些小动作没人知道!”
常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赖俊青声音明显愤怒:“前日沈兰珍出舱房就摔一跤,昨日下去舱室又绊一跤。甲板上的地蜡,门间的绊绳,哪来的?”
“她自己走路不小心,怪我?”
“呵,沈兰珍什么人!”赖俊青明显不豫:“神仙岛万丈丛林中来去面不改色,她能在一条船上走路不小心连摔两跤?你一向和她不对付,现下更嫉妒她到过神明大宫。”
常璐气道:“我到问你,她哪里跌跤,何时吃亏,你怎那么清楚?”
赖俊青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别仗着你爹是上司监,背后有司文,就欺负人。回去我就求皇上指婚,等我娶了沈兰珍,我们司官一族便是她夫家,你再做莫名其妙的事,别怪我不客气!”
常璐原本要炸,听了这话反而冷声:“赖俊青,我道你今日发什么疯,原来图了这个心!你以为沈兰珍娘家无人,求皇上指婚就一求一个准?你眼瞎,不会看?”
赖俊青道:“看什么?”
“看什么都不知道?”常璐声音里飘着浓浓嘲讽:“沈兰珍最后和谁一起回来?一日一夜啊!”
赖俊青气到语调打颤:“你再看不惯她,也不能这般辱人名节!”
常璐道:“大伙儿心照不宣,就你愣头青!再说一次,那些事不是我做的,别跟着我!”说着蹬蹬蹬跑开。
另一个并不罢休,追上去,两重脚步下了甲板,之后再没声音。
风宿恒看了眼洛尘,见他脸色铁青,衣袖都在抖,像气得不轻。
“人心自古难测,担心什么来什么。”洛尘压下情绪,正色道:“正想和你道此事!人人知我神宫身份,即使和女子单独在外,也不敢有人妄议。可你不同,平安归来也难逃烁口。你身份在,又是男子,很多东西无须上心,却累的另一个平白被戳脊梁骨。我即主持这次行程,不想神明名声受损,更不愿有人劫后余生,还要被泼脏水。”
风宿恒倒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一哂道:“皇兄担心这个,何妨再用一次迷魂术,消去所有人的记忆,图个清静。”
“不是没想过。”洛尘无奈:“可真如此,回去如何瞒得住父皇和师父?”
风宿恒斜倚船帮,打量故作平静的身边人:“皇兄希望此事如何善了?”
眼前鸥鸟翔集,却入不了洛尘的眼,毕生的痛苦纠结都在脸上具现,可他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回去,你找父皇指婚。”
闻言,风宿恒终于收起面上漫不经心,直起身审视他,随后也望向辽阔海面。
两人沉默并立半晌,才听风宿恒轻声开口:“真娶了她,未来她再不能离开皇宫半步。在宫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经年往复,皇兄受得了?”
洛尘讶然转首,瞪着风宿恒:“你?!”
风宿恒耸耸肩:“我一早就知道。”
洛尘有瞬间慌张,想矢口否认,可对方如此笃定,又让他觉得否认未免多余,便收拾心神,平静下来道:“你应当明白,说这番话我并无私心。”
“我知道。”风宿恒道:“可这事,我不能答应你。”
洛尘听他回得坚决,心中泛起隐秘的庆幸,又被遗憾淹没,最后好奇道:“为何?”
风宿恒语含自豪:“赖部像有句话说得对,沈兰珍什么人?一路多少困厄面不改色,这般女子会因忧谗畏讥,草草葬付自己终身?别小瞧她了。”
洛尘反驳道:“成为大容太子妃,怎么算草草葬付终身,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归宿?”
风宿恒原本不想说得太明,此刻对着直抒胸臆的洛尘忍不住道:“皇兄,你心里有她,却不够懂她。对沈兰珍而言,最好的归宿从来不是当皇后。”
洛尘背在身后的手在宽大衣袖里紧握成拳:“你说,什么才是她的好归宿?”
风宿恒一字一顿,“她自己的选择。”
洛尘问:“她的选择是什么?”
“得问她了。”风宿恒道:“这事我们不能替她做决定。”
“说来说去……”洛尘语气转厉:“你就是不想成亲。”
风宿恒保持沉默。
“我们是不能替她做决定!”洛尘有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但她的决定可能是蚍蜉撼树!无人为她撑起一片天,她又何来余地自作主张?过去我当你心里有她,你俩携手乃顺理成章。如今她受人非议,你却无动于衷!行,今日之话当我没说。”
风宿恒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就听洛尘深吸口气:“我若是你……”
鹰隼翱于海面,将沙鸥驱散溃飞,海上撩来大风吹破话音,洛尘想再继续,终是别过被风拂得泛红的眼,摆摆手,转身离去。
目送他消失在甲板上,风宿恒才伸出手臂。万六十长途奔袭,立时飞来落在臂上。
目视天际云卷云舒,海面万顷碧波,他心里却像塞满棉絮,扯理不清,直到万六十轻啄手指才回神,取下它脚上信筒。
…………
在离岛换回轻舟,于锦驰镇登陆时,戦星流已在岸边等候。众人上马轻驰,踏上回程。
路上听风宿恒说完此番经历,看了看空中若隐若现的结界,戦星流压低声音,“不能满打满算四十九日。”
风宿恒道:“所以提前知会你一声,该准备起来了。”
“我在港口整日闻着鱼腥,骨头酥乏,就等殿下佳音。”戦星流一笑,策马靠近,语气暧昧道:“先不说这个,我看这次回来,你和沈兰珍……嗯?”
风宿恒不明所以:“嗯?”
戦星流抬眉:“嗯??”
风宿恒用马鞭把他马头支开:“打什么哑谜?”
戦星流见他不上钩,只得道:“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风宿恒斩钉截铁:“没不一样。”
戦星流摸下巴,玩味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可我怎么瞧着你俩,不太像同生共死过的样子。”
风宿恒道:“那像什么?”
“像……同床共枕过的样子!”
风宿恒彻底黑脸,“再胡说八道,明天就走!”又呵斥:“你一路盯着她做什么?”
戦星流见风宿恒虽着恼,话里话外居然没否认他那句玩话,心下啧啧称奇,面上却道:“不是我盯着她呀,殿下没察觉吗?那么多人,啊,这里明明那么多人,就你俩一对视,气氛都不对了。你没发现别人看你俩的眼神很奇怪吗?”
对着洛尘尚能插科打诨,面对星流却不得不正色,风宿恒认真道:“我请你,从此,不要再说这种话!你知我所求。别人怎样我管不了,你别起哄。”
“殿下啊!”戦星流哀叹:“我是起哄吗?我是为您高兴!您老何必呢?非要放弃身边软玉温香去追求一个虚妄,有必要吗?”
这话似乎戳中风宿恒深埋心间的困惑,他轻抚马鬃,略显落寞,“心动和认定是一回事吗?人一辈子不知会心动多少次,譬如甘露,不过朝夕。可认定一个人,却是一辈子的事。”
“旁人说这话也罢了,殿下说这话真是……”戦星流听了恨不得扯自己头发:“一个一辈子没动过心的人,动一次心便是一辈子。殿下之前对谁动过心啊?对殿下来说,动心和认定,难道不是一回事?”
“所以可惜了……”风宿恒语气如石沉大海,“兰珍非我梦中人。”
再艰难,也不是不能道出口。这话即是说给星流听,也是说给自己听,说完这句,风宿恒一挥马鞭跑前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