戦星流无奈望其背影,真不知说他铁石心肠好,还是太过自律好。
清风明月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出现个能入他眼的女子,他还想独善其身。
只怕他自个儿都没发觉,他望向沈兰珍的眼神究竟是怎样的吧!
…………
大部队路过千林镇,又于栾家下榻。这次因着都是朝见过神明的贵人,栾老爷更是热情十足,晚宴山珍海味不要钱似地上。席间多听得一两句神明大宫的情况,都高兴地手舞足蹈,直说神明保佑。
栾夫人在女眷席上也陪着殷勤劝酒,不让尊客多喝两杯不肯放人,栖真回安排的院落时脚步都有些虚浮了。
但她是真高兴,有种从所未有的放松,摸着颈间坠子,轻笑出声。
府上侍女来端茶送水,栖真多要了壶甜酒,独自在院中石凳坐,望着洞门外的池塘浮光跃金,着迷出神。
戦星流和风宿恒说着话也从席上下来,随仆人从池塘另头来,远远觑见小院里的鹅黄身影。
戦星流存了心,对身边人挤眉弄眼,“上次在塘边和沈部像聊得愉快,她没进屋,我再找她聊会儿。”
风宿恒却道:“你席上喝了不少,回去休息。”
也不等戦星流发话,自吩咐仆从把他带回下榻院落,自己则在塘边站了一会儿,几次想挪步,最终鬼使神差进了小院。
栖真早窥到塘中倒影,坐着没动,一口口噙酒,见风宿恒进来,放下杯子叫了一声:“殿下。”
风宿恒踱到桌边,“今日宴席丰盛,难得你下了席还有闲情多饮两杯。”
栖真道:“殿下有无兴致?”
风宿恒道:“月影浮动花香浓,杯都备了两盏,岂敢扫兴。”说着在另头坐下。
栖真给他斟酒,“在岛上身轻如燕,一出来就乏得很。门里消耗太过,惫懒之态,到让殿下见笑。”
风宿恒瞧她脸颊微红,带些醉意,便道:“谁不是呢?平安回来便好,后面还需舟车劳顿。等回宫复了命,这事也算彻底了了。”
自从回到琼舟,除那日主舱一聚两人再没遇见过。船大,见面不易,可那么多日一面都没碰上却并不容易。今晚总有个什么心照不宣的拨动,让他们独处一回。
“人是回来了,门内四日却成了迷。”栖真轻抚杯缘:“这几日我一直在想,‘那人’弄这一出,到底图什么?”
风宿恒哦一声,“有何高见?”
栖真抬头回忆:“若没记错,那日影像里他提过一句——你实在想念,一个人来岛上看看鼎,我也无所谓?”
风宿恒额首:“是有这么一句。”
“他说‘一个人’。”栖真强调:“他把炼魂鼎置在海上,是为保它安稳,断没让一群人涌上岛随意触碰的道理。去的人多危险便多,所以我猜,是我们进门的人太多了,这一轮轮的,筛选一遍,筛到最后一个,谁活着谁上岛。若我们原本只得一人去,也许就没这些,也许一进门看到的就是神明大宫!大神官跟神官长说的未必有错。”
风宿恒挑眉:“也说不通,最后上岛的不是你我两人?”
“也许……原本是只得一人的。”栖真低头闷了口酒。
原本应该只留一人的,若他们不是互相取暖,互相搭救,硬生生破了这道玄机。
想明白她言下之意,风宿恒心中一暖。
那晚坐拥一人,窃窃私语,气息相缠,于他而言也绝无仅有。之后竭力淡忘,不让自己深入肖想,不料今晚经她一语,又将那景象翻将出来。
风宿恒尽力清了心神,道:“神仙岛,鬼岛,冰海,一路都是幻境,也许只有最后的白岛才是真,我们看似多处漂泊辗转,从头至尾不知几千里,可说不准我们入了门,神明大宫就在那里。”
“正是如此!”栖真道:“回去一见大家都活着,我便有了这个念头。”
不好说得太明,其实她真实的想法是感觉自己下场刷了一次游戏副本——先是一群人组队打怪,然后一个关卡一个关卡过,每过一关刷掉一批人,谁能闯到终局,谁就负责打BOSS,捡终极武器。
她在现世有着丰富的网游剧本创作经验,各种副本设置信手拈来,不怪她一回去见所有人都活着,脑中立刻蹦出这个念头。
如今真相如何已然不可求证。门内四日权当南柯一梦,目的既已达成,今晚便要画上一个句号!
栖真为两人斟酒,举杯敬道:“一路险象丛生,步步荆棘,并非因着幻境便怎么死都无所谓。殿下君子心性,一路照顾有加,这一杯敬殿下救命之恩。”
风宿恒亦举杯:“我岂非也要敬你,救命之恩你也同样予我。”
“不一样的!”栖真道:“殿下看顾在前,兰珍回报在后,这一杯还是该兰珍先敬。”
风宿恒不再多说,回了个请,和栖真一饮而尽。
栖真再斟:“这一杯,是徒弟敬师父。当初遭逢小恙手足无措,师父不仅没有袖手,还每晚相陪耐心指点。换做旁人,兰珍都不敢奢想得这番情义。”
这次风宿恒到不推脱,饮尽了,道:“回宫后修行别停。”
“不会停,回去后兰珍必夜夜在萤蕊宫自行打坐,绝不躲懒。”
又抬手倒第三杯,道:“殿下胸怀大志,俊杰之才,大容未来系于君身。最后一杯,祝殿下得展鸿鹄之志,保大容,破旧俗,不负先辈英烈之灵。”
“保大容,破旧俗……”风宿恒轻摇杯中酒却不入口:“为何这样说?”
栖真一笑,醉意上脸,眼睛晶亮亮地对风宿恒道:“殿下从神明大宫拿回真正的炼魂鼎,难道用来当酒杯?只怕……要变天了吧。”
风宿恒一指直立,嘘一声:“你答应过的。”
栖真捂嘴:“啊,醉了,醉了,自罚三杯。”说着不等风宿恒拦,又一杯下肚。
风宿恒从她手里拿过空杯,不想她再饮:“敬的这杯我还没喝,你到喝个痛快。”
栖真看他三杯饮尽,自顾自起身道:“全数敬到,兰珍心意已了,回屋了。”
风宿恒见她趔趄,起身相扶,却被栖真推开。
她脸带笑意,站定了憨憨道:“今晚喝多,殿下见谅,兰珍自有兰珍归宿,不劳殿下费心。”
风宿恒原本准备放她回去,一听“归宿”二字,心头一动,侧身拦住,“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栖真挑了挑眉。她本顶着张少女脸,此刻醉意昭彰,这眉一挑,到挑出几分辣意和风情,“归宿啊……嗯……谁还没个自己的归宿呢……”
风宿恒窒了一下,忽然断定:“那日你偷听!”
她哪里偷听?
她分明坐在下舱和人学绳结,离窗近了,光明正大地听。
栖真嘴角一咧,笑意更甚,逼上一步道:“哪日,偷听什么了?”
风宿恒巍然不动,任由沈兰珍一步上前,几乎贴上他胸膛。
她身材娇小,站在面前也只到他胸口,瞪着他的眼神却气势十足,在月光下很有些挑衅。
身上幽微香气,合着纯酿的酒味钻入鼻尖,引人入醉,风宿恒垂首,嗓音低哑,“兰珍,别诈我,这招不灵。”
栖真不敛锋芒,咄咄逼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我诈?原本就没什么大不了,原本…就什么都没有。”
风宿恒道:“你醉了。”
栖真笑着摇头,步步后退:“不是兰珍,殿下,是沈部像!今后别叫错了。”
她明明在笑,风宿恒却觉得她眼中有迷人魂的晶莹,引他伸手抚那虚无。
“乐少爷?”墙外有人低声:“怎么在这?”
只有一句,来声立刻消失,两个轻微的脚步窸窣远去。
风宿恒适才全副心神不在,墙外动静都没注意。
他瞥向墙边,转头再看,沈兰珍已经回屋,紧紧关上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