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真带小包子回萤蕊宫时,柳絮回带冀望回来了。
一进宫,柳絮回就单独拉栖真进房,关上门,瞪着栖真道:“姐姐,我不相信!不是真的吧?”
栖真心烦意乱,没想好认是不认。不认,把挺身而出的太子置于何地;认,她又实在……
柳絮回拉她袖子:“姐姐!说话呀!”
栖真拍她手:“絮回,别急,给我点时间。”
柳絮回垂目,肩膀颤抖,再抬头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事可以等姐姐想好再说,但我想问,我……”
她一咬牙,终是问出口:“姐姐和神官长很有交情吗?”
栖真讶然。
柳絮回盯着她的眼睛,“他今日如此激动,是为了姐姐吗?”
见栖真吃惊不言,柳絮回追问:“他是大容的‘清心寂神、离形相胜’!平时笑一笑都难得,今天居然为姐姐动手,还两次!”
见栖真仍不开口,柳絮回扯着她手臂:“你说话呀!”
栖真呼出口气,这才和她对视:“絮回,今天发生太多事,让我缓一缓。”
柳絮回脸色不虞,伤心点头,“好!我知道了。若没有,姐姐大可直接否认,既然不否认,便是有。就是我想的那样对吗?对吗?”
栖真见她伤心欲绝,想伸手拉她,谁知被一把拍开。
柳絮回踉跄,转身要走,好似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
栖真叫住:“絮回!”
柳絮回拉门的手顿住。
栖真在她身后艰难开口:“对不起,我没想伤害任何人!”
“对不起”三个字,若掷入柴堆的火星,瞬间把柳絮回点燃,她转头吼道:“对不起?有什么好对不起?是对不起你孩子都有了,还让另一个男人为你疯狂?还是对不起我跟你袒露心迹时你只做壁上观?那么多年,我始终真心待你,可你瞒了我多少事?沈兰珍,你要说对不起,那反驳我啊!说我都说错了,你没瞒我任何事,你不知道神官长怎么对你,你没生过孩子?你说啊!”
栖真被钉在地上,僵硬如铁。
柳絮回一抹眼泪,又有更多涌出,她倔强地咬唇哽咽:“沈兰珍,我只希望从未认识过你!”转身开门,决绝而去。
甩门动静太大,惊动院中人,小包子甩脱拉着他的冀望跑进房,“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见栖真只是杵在原地,忙上去拉她的手,轻声唤道:“沈部像?”
栖真慢慢坐回榻上,嗯了一声。
蓝心也进来,问:“柳部像怎么了?哭得眼睛通红跑出去。”
栖真两眼发直,无意识地掐起合谷。
蓝心和小包子面面相觑,蓝心轻声道:“姑娘?”
栖真停手,问:“什么时辰了?”
蓝心道:“未时三刻。”
栖真道:“去传个信,和府上说一下,今日别派马车了。”
蓝心道:“好,午后天阴了,有雨,不是个出行的好日子,那还是原定日子走?”
栖真道:“明日再定,你先去。”
待蓝心出去,小包子关门,爬上榻轻声问:“妈妈,我们不走了吗?”
栖真抱了他很久,也就此刻才敢让深埋的情绪显露出来,抱紧小包子,就像抱着深海中唯一的浮木,“你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包子也紧紧抱着她,摇头道:“妈妈别哭,我不痛,浑身可有劲了!”
“那就好!”栖真放开他,上上下下摸他四肢,想再确认一遍。
小包子任她上下其手,问:“我们真不走了?”
“今天发生很多事,我们现在之所以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是因为有人帮了我们一个天大的忙。以前妈妈教过你,滴水之恩,当怎样?”
小包子声音洪亮:“涌泉相报!”
栖真撸他脑袋,“对,涌泉相报!何况他不止帮了一次,我们欠他的也不止涌泉,那是欠了一个大海。我不知道能为他做些什么,可你说,我们是不是得确认他没事才能走得安心?”
小包子似懂非懂,“这人出什么事了?”
栖真道:“我也不知会出什么事,所以再等等,只要确认他没事我们就走,好不好?”
小包子点头,乍然道:“你说的是那位太子殿下吗?”
栖真拍他肩膀,“先出去玩,我看冀望一直在为你着急。”
小包子亲了亲栖真脸颊,伸出小拳头:“妈妈,be a fighter!”
这是他们母子间的口令,是他们携手渡过人生一个又一个坎时互相打气的话,只要说出这句,就没什么不能克服!
栖真笑着伸手,和他对拳:“Be a fighter!”
待小包子出去,栖真定了定神,唤蓝心进来吩咐几句。待人走后她坐着思考良久,直到殿外夕阳渐浓,才见蓝心神色复杂地回来,到跟前嚅嗫道:“姑娘,我出去转了一圈,听说……听说……听说……”
连着三个“听说”,却怎么都没法在正主面前把听说的内容道出口。
栖真道:“关于我的,先别问,我让你打听的怎么样?”
蓝心道:“我去晨阳殿附近转了转,还没开口问呢,晨阳殿今日不当值的小景儿和小沫儿就拉着我问东问西。她们说之前听殿里响了好几次砸茶盏声,陛下震怒。现下太子殿下刚走,他、他……”
栖真问:“他怎么了?”
蓝心道:“被罚跪祖坛去了。”
栖真追问:“要跪多久?”
蓝心轻声:“不知。”
栖真看了看外面暗下的天色,嗯了一声,不言语了。
蓝心小心翼翼道:“他们还说姑娘……”
栖真捏捏额角,苦笑:“我知你现在和别人一样,一肚子疑问,但是别问!至少今天别问,让我静一下。”
蓝心艰难地把话憋回去:“天色不早了,要不先传膳?”
栖真道:“叫两个小的进来用膳。”
蓝心暗暗庆幸,还好之前不曾怠慢。忙让人布席,待两个孩子坐下,她自在旁添饭加菜,伺候地极其周到。
小包子一面啃排骨一面道:“沈部像不吃吗?”
栖真这才收回一直看着窗外的目光,笑一下道:“你们吃。”索性起身出房。
外面风起,催着日夜更替,用完膳天色全黑了。蓝心见沈兰珍一直站在廊下望天,上前给她加件披风,“一日比一日冷,今晚雨一下,明儿就要结霜。姑娘身体弱,别冻着自个儿。”
栖真道:“拿把伞来。”
蓝心道:“姑娘要出去?”
栖真摇了摇头,只是道:“先放这边。”
蓝心犹豫一下,凑近道:“此事既然有人扛,姑娘还是避一避好。”
栖真目视天际连暗夜都遮不住的乌云,道:“伞。”
蓝心不敢多言了。
…………
响雷滚滚,憋了多时的雨终于在半夜如期而至。
冰冷的雨水噼里啪啦抽着祖坛的九十九级白玉台阶,冲刷着偌大的皇宫。
只有台阶顶端的平台上跪着一个金玉色的身影,仿佛狂风暴雨的夜晚,整个皇宫就他一人醒着,一人担着。
别说祖坛周围无人值守,就是整座皇宫的宫道上都不见一个人影。闪电惊悚,照亮天际,环形祖坛阴影严峻,打在地上仿若高山,把台阶和人都压迫其下。
碧净杀魄池五个日夜没有休息,饕餮兽魂废他一番心力,如今又跪那么多时辰,老天爷都看不下去,非遣如注暴雨让他清醒头脑不成?
风宿恒觉得造孽,一而再再而三自讨苦吃,全因冲动胜过理智。若星流在,必看他笑话了。
冰冷的雨打在脸上,他迎着雨幕睁开眼,唇边一缕苦笑。
低首间,暴雨忽歇。风宿恒抬头,就见一把红伞挡住漫天雨,身后有人轻声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