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所有父亲都如他一般,可有一次他在庭院读书,他的三岁堂弟在抓蝴蝶时摔倒后大哭起来,他的四叔小跑过去将堂弟抱起,摸摸他的头,哄着让他不哭,四叔脸上的神情他觉得异常陌生,因从未在父亲脸上见过。
他长大一些后在学堂问先生:“先生,世上是否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人?”
先生眼一瞪,回答道:“荒唐!世上怎会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父母?”
他面上不显,心中却疑惑:难道是我太过乖巧,父亲对我放心才会如此吗?
没过几日,他便做了几次叛逆的事,可父亲依旧无任何反应,即便看见他与人在泥水中打架,也仅仅是叫家丁将两人拉开,从身旁走过。
他以为父亲回家后会训斥他,他都做足了准备,该做何表情,该说何话,可等了两天,也未见人前来喊他。
后来他再未对父亲抱有期待,他清楚,他的父亲不爱他。
父亲在他六岁那年又娶了一位妻,这是他父亲的第三任夫人。一年后,他在父亲脸上瞧见了他从前陌生的表情,原来父亲也会有,只是不曾在他面前展露过。
萧予川性子渐渐变得更为冷淡,待人处世也更为冷漠,整个长安都知晓萧家三公子是个“清高自傲”的人,从来都是孤身只影。
他总是一人静静地站在院里的桂花树下,不知在望向何处,或是在书房一待便是一整日,任何人都不得进去打扰,他从不对外人流露自己的情绪,甚至身旁的小厮跟丫鬟都瞧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曾倾听过他心事的只有夜里那一轮孤月和母亲留下的玉佩。
他听闻母亲是一个温婉可人的女子,十六岁便嫁给了他的父亲。
听她曾经的丫鬟说,她从前很爱笑,只是在嫁给他父亲后笑容却越来越少。
他还有个小舅舅,但他从未见过,他想去寻他,家仆说他早已不知去向,不知死活。
他还听说,母亲曾在病逝前亲口说,他出生后这一年是母亲短暂的一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时候。
他时不时会想:母亲既如此疼爱我,又为何抛下我,为何不带着我一起走?
他后来渐渐明白:母亲是不舍得带他一起走的,她一定希望他长大成人,在这世上快乐的活着。
可他不知何为快乐,脸上露出的笑容便是心底的快乐吗?
乞巧节这晚,萧予川在院中听丫鬟纷纷谈论府外那热闹繁华的景象,他心中意动,放下了手中的经书,独自走出府邸。
人潮汹涌,他也在其中。他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耳边尽是嚷闹,他不禁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想逃离这满是喧嚣的尘世。
他想向外走却走不出人流,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带着稚气和惊叹的声音,他鬼使神差地向那个声音望去。
她穿粉紫色儒裙,头上梳着一个小髻,小髻上裱着一朵珠花,手上拿着用油纸包裹的点心,仰头对她面前的女子笑着,眼睛像两道弯弯的月牙,如昨夜他在窗边抬头望得一般,笑靥如花,明媚无暇。
他就那样停了片刻,再回过神她已不见踪影。
一阵拥挤后,他被人群淹没,踏上那座石桥,恍然间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刚才站在那棵树下,现在站在他的面前,仿佛要摔倒在地。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伸向前,紧紧抓住了她。
她回身的时候他开始有了一丝紧张,手心冒了汗。
她行礼了,那他应该做何反应?他现在是何表情?他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转身就走,更像是——逃。
等他下了桥,心中又浮出一阵难耐,他停下脚步回头朝桥上望去,这时她也回了头,对着他笑了起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天上的星星落到凡间,闪闪烁烁,熠熠生辉,还有——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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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站在石桥不远处,看着石桥旁那柳树下的一对壁人,她直直地站在那,愣住了神。
林致下了石桥,看到流云,她喊了一声:“流云姐姐。”却看见流云听见她的声音便慌乱地背过身去,林致不禁有些疑惑,这是第一次瞧见流云姐姐失态。
她顺着方才流云看的方向看过去,一对男女站在柳树下,男子着一身石青色缎面长袍,女子一身青绿色曳地长裙,两人肩并肩,看着河里的花灯,男子侧过头似是对女子说了什么,女子看向他用团扇挡住脸轻笑,看起来十分般配。
林致走到流云的面前,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似是还在微微颤抖,“流云姐姐,我们去那边放花灯可好?”
林致指向石桥的另一端,那处人少一些。
流云点了点头,眼神有些暗淡,“好。”
流云买了两盏荷花灯,两人蹲在河边,将捧在手心的花灯点燃,缓缓放入水中。
林致默默在心中许愿:希望她能快些长大,希望萧柏言一家能活的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