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曲尽,妖女身死。
酒馆中人声鼎沸,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撼盘旋多日,长久不去,每个人都被冲昏了头脑,脸上洋溢着惊人的喜悦。
“老祖宗早就说过邪魔外道害人,鬼女冥姬却逆天而行,修炼邪术,搅得修真界一团乱,真真的千古罪人,她不死,谁该死?”
“听说在浮梦山一役中,她的妖术失控,竟然害死了......”那人言及此处,抿了一口茶,“云陵慕家对她好得没话说,不过是故人之女,将她养大已经是仁至义尽,她还给云陵招惹那样多的祸端,白眼狼一个。”
“要我说,多亏了紫英君少年英勇,足智多谋,在那妖女身边步步为营,取得了她的信任,终于一剑干脆地结果了她。”
“可不是吗,当初还以为紫英君被那妖女的美貌蛊惑了心智,没想到,被愚弄的何止那个妖女。”
有人不适时地提出疑问,“可既然紫英君对那个妖女从未有过感情,他为什么还在漠原和云陵一直游历呢,不是为了睹景思人吗?”
这个与众人不同的声音很快被压了过去,甚至没有改变其他人讨论的方向。
“要我说,她当年就应该恪守本分,好好地当云陵的大师姐,没有那些僭越的心思,至少也不会落得挫骨扬灰的下场,可她偏偏要背叛慕宗主,偏偏要去学那操控野兽的妖术,妄图太多,果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慕宗主杀伐决断,完全不顾那妖女和他的同窗多年的情谊,带着人突破了浮梦山的禁制,这才让之后的讨伐变得如此顺利,真真是能堪大任的、了不起的人物。”
“活该,鬼女冥姬行事不留余地,这是她应得的报应,死在她手上的人,恐怕连阎王爷都收不过来了吧?”
“她连同为仙家名门的公孙家的人都敢杀,她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
“果真是一代妖女......”
对于江月荻的评价永远充斥着十足的恶意,永远围绕着紫英君斩杀她时的神勇无畏和她作恶多端的德行,间或还会对慕宗主歌功颂德一番,好似这是古往今来第一壮举。
没有人在意她曾经在浮梦山头望着月亮思念她的阿爹和她的爱人,也没有人知道她会为了种萝卜还是种白菜苦恼。
在众人口中,她是彻头彻尾的妖女,身怀足以颠覆天下,逆转阴阳的妖术,天下苍生在她手中如同玩物,她的存在只是为了被脚踏祥云,身穿银铠的英雄打败,然后踩进烂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在众人的谩骂和恨意中,她死了,只留下一缕青烟,消逝在尘埃中,伴随着无尽的业火,撕裂今生,毁灭来世,不论因果,不论轮回,生前身后事全都盖棺定论。
江月荻死去的第一年,无论是名门正派的大家,还是浪迹江湖的游侠都拍手称快,为了庆祝这一盛事,宴席如流水一般地开,连空气都格外自由愉悦,连带着酒钱都往上翻了两番。
江月荻死去的第二年,各大家族对她的死亡已经普天同庆得够了,再找不出多余的理由开设宴席,冷静下来后,他们迟钝地发现,由鬼女冥姬的邪术所控制的凶兽还没有死,她留下的结印竟然还有效。
野兽无心智,却徘徊在她的身死之地不肯离去,就好像终有一天她会回来,会蹲下身来抚摸它们的耳朵,或者是对着他们再次吹奏皎皎。
可是江月荻已经死透了,据说连修真界的第一人紫英君都收不拢她四散的魂魄,她只是一捧灰,一捧灰是翻不出什么浪花的。
虽然世人表面上相安无事,维持着虚假的和平,偶尔提到江月荻也会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但是只要出现一点异状就让他们的心里惴惴不安,唯恐再度发生什么变故。
那可是鬼女冥姬,戾气十足,罪孽深重,她死得那样惨,多半要化成厉鬼,阎罗王都不会收她的魂魄,保不准她哪天就突然借尸还魂,到时候她会将她所受到的痛苦十倍加诸于天下人。
所以,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除了神诀家之外,各大世家都默默了在自己的地盘上设下了密集的屏障,别说是厉鬼,就连蚊子也难飞进去一只。
但相安无事地过了很多年,直到江月荻死去的第十一个年头,不管是腥风血雨也好,还是瘴雨蛮烟也罢,天下太平,什么异象也没有出现。
这下子众人终于相信,鬼女冥姬不是全能的神,甚至她死去时只有二十岁出头,年轻又美丽,好比云陵那凝结成云的桐花,她没有金刚不坏之身,过了十一年,尘归尘,土归土,就算那些野兽仍然守着她的孤魂,但她是真的不可能再兴风作浪了。
“魂兮归来,魂兮不归。”
总有人在江月荻耳边这样说,声音轻且诡异,像在呜咽。
“幽冥引路,神鬼莫近。”
有人摇着招魂铃,时不时地停顿片刻,似乎要她把这奇怪的声音听进耳朵里。
然而她神智昏蒙,整个人如同沉在水中,仅剩的感知就是四周静悄悄的,好像有水波在耳边浮动。
她的眼前永远是一团浓重得化不开的水气,水气中隐约勾勒出一个人的身影,清风朗月,恍若谪仙。
她努力试着想要看清楚他的脸,可是她的眼睛似乎受过很严重的伤,无论她怎样朝他靠近,能看清的,始终只有他衣袖上缺了一半的云纹。
她想,看来这绣娘的手艺也太差了,连如此简单的云纹都可以绣错,要是在云陵的话,早就被黎夫人骂上一百个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