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想,哪里还有什么黎夫人,连她自己都已经化为青烟了。
不过这衣袖上的云纹她应该是见过的,可她暂时还想不起出处。
在她第七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她迟钝地想起来了,这云纹好像就是她缝制的,一针一线小心翼翼,还差点刺破手指,可她实在没有天分,最后绣出来的结果却还是一团糟。
是她给谁缝的?谁会忍受一片这么难看的云纹盘踞在衣袖上?
绝对不可能是慕离,他恨不得将她的一切都销毁殆尽,好像她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污点,最好从未存在过。
也不可能是公孙家的门生,公孙驭说不准还在怪她把他妹妹娴静温柔的性子带跑偏,间接地造成了她的死亡。
那会是谁呢?
她曾一遍又一遍地呼唤他,以师之名,友之名,可他却从未回头。
最后,只有那个她无法遗忘的名字未曾说出口,这是她最不敢回想的、最可怕的一种可能。
她试着问了一句,“沈曦和,是你吗?”
这一次她终于抓住了他的衣袖,而始终笼罩在自己眼前的雾也飞速褪去,对方的脸变得明晰可见,甚至能看清他每一个表情的细微变化。
他低头看她,一如她生前曾无数次在梦里,在心里见到的那样,面若冠玉,色若皎月,英挺的眉骨下是一双她再熟悉不过的桃花眼,极黑极深,一张冷清清的脸看不出喜怒。
他轻声唤她,“鬼女冥姬。”
似乎带了两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的声音那样轻,可在她听来,这一声呼唤却仿若平地惊雷,将她本就混沌的思绪炸得七零八落。
她愣了良久,空洞无物的双眼中居然溢出两行血泪,映衬着一张惨白的脸尤为可怖。
她呆愣地站在原地,连沈曦和缓步向她靠近,伸出轻抚她头发的手都没有躲避,只是喃喃道,“我终于再次见到你。”
她怎么偏生就是不敢提起这个人,这个令她在午夜梦回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人,这个一剑夺走她性命,让她恨入骨髓的人。
可是连恨里掺杂着爱意,那么不纯粹。
她明明已经刻意地避免了回想起与他有关的所有事情,为什么还是会梦到他?
她死了多久?十年?二十年?百年?过了这样久,沈曦和都没有忘记她吗?
她的记性太差,已经记不清,看来是她做恶鬼的日子太久,连时间的流逝也不是很清楚了。
像她这样作恶多端的妖女,罪孽深重,就连地府也忌惮她三分,不敢收下她,就算做鬼也是戾气最为深沉的恶鬼,是以终日在人间飘荡,无家可归。
不管是人间的话本还是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依照常理,一般恶鬼大抵是青面獠牙,面目可憎的,是一提起就要面失血色、退避三舍的存在。
但所幸她还保留了生前的容貌,虽说较常人面色是惨白了点,但还是要比大多数姿容不整的仁兄要稍微好上那么一点,这么长时间,她只能以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以此获得做鬼的那么一点乐趣。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一切,却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怨怼,即使在梦中,她也用尽全部力气紧紧握住那双轻抚她头发的手,好像这样做就能让那个人也体会到她的痛苦一样。
但随即,她突然明白了这样做完全不能伤到他分毫,又悻悻地收回来,喃喃道,“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鬼女冥姬,也没有江月荻,难道不是你亲手杀了她吗?”
她觉得好笑,试着笑了几声,却发现数年不曾与人说话的喉咙只能发出粗砺难听的声音,“沈曦和啊沈曦和,我曾经是那样相信你,甚至比相信我自己还要相信你,你知道吗,我是真的想过要和你......”
很多年前,她是声名狼藉的妖女,有太多顾虑,太多人需要她才能生存,她没有资格向旁人承诺什么,很多年后,她是人厌神憎的恶鬼,没有栖身之所,也不被任何人期待,而沈曦和是人人称羡的少年英豪,无数年轻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于是她更没有立场将这句话说完了。
所以她松了手,那片云纹被她揉皱。
“你凭什么……”
凭什么好像在期待着与我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