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洲的秋季总是冰冷而冗长,不过初秋时节,青苔上就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越家就派人来大张旗鼓地敲房门了,这些世家门生昨天拼死拼活地赶到招摇山,已是废掉了半条命,刚刚挨着枕头还没来得及睡着,就被这样粗暴的方式喊醒,心有怨言,但碍于越家的积威不好发作,只能忍下心中不快,顶着乌青的眼圈,从井中打来凉水胡乱地在脸上抹上两把,随意收拾两下便出了门。
世家门生们从房间里出来后就被人领到了招摇山的校场,越流早就候在了校场的高处,高昂着头颅,神情昂扬,像一只精神头十足的公鸡,看来他这一路上休息得很好,倒是没有一点倦色。
待人来得差不多的时候,越流发号施令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集合了。”
江月荻的脸色不太好,从房间出来后就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慕离的身后,没有说话,九月的风在脸上吹过也已是钻心的疼,她打了几个寒战后小声地咳了起来。
慕离悄悄地侧身问道,“你没事吧?”
江月荻摇摇头,“没事,可能是昨天太累了,歇一下就好。”
她这样说不过是安慰慕离罢了,越流哪里会大发善心给他们太多休息的时间。
慕离还想再问些什么,却突然听到越流说要带着他们所有人到平楚山去做鬼王级的悬赏。
慕离想了想,在座的所有人都没有法器,灵力微薄,连防身的佩剑也一并被收缴了上去,这般赶鸭子上架,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
可门生们虽有怨言,却不好发作,只能乖乖地听从越流的命令。
众人沿着一条似乎是没有尽头的山溪一直向前走,其间水声潺潺,伴随风声呼啸,鸟鸣啁啾,倒是将这压抑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这天还没亮就被人从床上赶起来的感觉并不好,江月荻一边慢慢悠悠地赶路一边咳嗽着,用尽毕生所学不停地小声咒骂着越氏,间或夹杂了几句她与混混打架时学来的浑话,而慕离时不时没好气地跟着附和两句。
而神诀家的门生一直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好像想凭此来减轻自己的存在感一样。
江月荻飞速向后看了一眼,见沈曦和除神色憔悴一些外好像并无大碍,才稍稍放下心来,正准备放缓脚步等沈曦和跟上来,慕离好像察觉到她的意图,扯住她的衣袖小声道,“姑奶奶,你能不能消停一点,我们还得翻过这整座山呢,你就先别蹦跶了。”
江月荻悻悻地扯回衣袖,问道,“那天走得太急,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可听说,除去服下灭灵丹之外,他还有没有受什么其他的伤?”
慕离不满地冷哼一声,道,“你对神诀家的人怎么这么上心,连灭灵丹他都面不改色地吃下了,还能在乎其他的皮肉伤?放心好了,旁的伤他倒是没有受,只是……”
江月荻忙问道,“只是什么?”
慕离叹道,“只是再这样下去,有事的就会变成你了。”
江月荻不解,“你最近怎么总是这样阴阳怪气地同我讲话,你什么意思?”
慕离正色道,“他可是亲手毁去一身灵力都不眨一下眼睛的人,这样冷情冷性,还是不要靠近为好。”
“我……”江月荻想要解释一番,但想想还是不要白白浪费唇舌,“算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是觉得,他很好的。”
慕离反正是拦不住江月荻的。
纵使他用尽了百般解数,连江月荻最爱的雨过天青都搬了出来,好不容易等到越流终于松口说中途休息的时候,江月荻还是甩甩袖子蹦跶着去找沈曦和了。
慕离忿忿地想,不管她了,就让她自己折腾去吧。
沈曦和就坐在山溪旁的一块大石头上,不光远离了其他的人,也远离了神诀家的门生,看上去神色苍白,极其疲惫,但背脊依然绷得笔直。
如果不是累极,他是不会坐着的,在神诀家第一任家主制定的规矩中,为数不多她能记得的条款里,偏生有一条就是“不得席地而坐”。
江月荻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朝他脚边扔了过去,沈曦和听到动静也只是淡淡地瞥过一眼,马上又移开了视线。
江月荻毫不在乎他冷淡的神色,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脸色怎么还是这样不好,我给你的梨膏糖你吃了吗?”
沈曦和摇摇头,下意识地摸了摸右手的袖筒。
江月荻没有注意到他手上的动作,“这才走了一半不到,我看着你好像就快撑不住了,万一你倒下去了怎么办?以越流的脾性,说不定会把你丢在这里,让你自生自灭。”
沈曦和道,“不会。”
江月荻听他这么干脆地否决,皱紧了眉头,几句话的功夫,越流又催促着世家子弟们赶紧上路了,江月荻半跪在地上,抬起头,向沈曦和道,“看神诀家的门生们跟你脸色一样差,索性你也别麻烦其他人了,我来背你吧。”
沈曦和回绝道,“不用。”
江月荻道,“不用什么啊不用,反正我们两个这么熟了,”话音刚落,她突然想到沈曦和彼时已经十六岁,算是个大人了,怕是不喜欢她这么与他说话,于是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站起身来,又补充道,“也好,就算不背,也是可以扶着的嘛。”
说着不等沈曦和拒绝,江月荻再自然不过地扶起他的肩膀。
沈曦和轻咳了两声,无奈道,“你精神倒是很好。”
江月荻的精神都是强装出来的,其实她未必比沈曦和好到哪里去,她自动忽视了他语气中的讽刺,习惯性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看你咳成这个样子,别再逞强了。”
可能是因为在病中,神智浑噩不清,沈曦和竟然少见地没有躲开,这让江月荻十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