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沐,”— 这已经是小悯第八次劝他了。—“你真的不用守在这儿。”
这段对话发生在晚上十点,哈德学校麒麟班别墅的楼梯上。没错,这家伙又打算继续在楼梯上守一夜。
“我们锁上门,不会有人进来的。”— 小悯已经明白了,发脾气跟他没用,所以拿出了自己全部的耐心,对这头倔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咳嗽都没好,再这么熬下去,把自己熬坏了,你还保护谁?”
说得有道理,他本来感冒就没完全好,今天又淋了雨,晚上咳嗽又加重了。参照以往的经验,可能又是一顿操作猛如虎,明早体温三十九。
还三天破案,到时候,只怕他三天都下不来床。
然而怎么说都没用,老沐想做的事谁都拦不住,榆木脑袋不是白叫的。小悯还不信邪,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终于也败下阵来了。
“那你把这个喝了。”— 最后她走到厨房冲了杯感冒药,亲手端到他面前,乖巧的眼神有几分讨好的意味。—“预防一下。”
我估计老沐心里也清楚他那个体质,再好强,到时候也得给他烧趴下。所以他什么也没说,接过那杯感冒药一饮而尽。
“说好了啊,今天最后一天。”— 小悯又嘱咐道。—“明天就不许了。”
完全是单方面约定,老沐可没答应。
于是我们就这样把他留在了楼梯上,各自回屋睡觉。但我是真睡不着,明知劝不动,可是一想到还有个人彻夜守在楼梯上…不仅丝毫没感觉到心里踏实,反而有点毛毛的。
翻来覆去,就这样一直到半夜十二点,期间听到他咳嗽了几次,好像还挺严重。过了十二点,我终于忍不住了,决定再去最后叫他一次。那会儿是劝不动,但万一困了就同意了呢?
打开房间门,拐到楼梯上一看,就发现他坐在最底下的台阶上,好像睡着了。
但最不得了的是,小悯也出来了,轻手轻脚地摸到他旁边,似乎在检查他是不是真的睡熟了。
“哎!”— 我压着嗓子叫了一声,让她知道上面还有我这么个大活人,要不然一会儿来不及提醒了怎么办?!—“你干什么呢?”
“嘘!”— 她凶巴巴地低声道,和我一样,完全是耳语的音量。—“你再把他吵醒了!”
“我看不至于。”— 这家伙说自己睡觉轻,结果我们俩都站在他旁边了,居然还不知道。—“不是又发烧了吧?”
“没有。”— 小悯还真碰了一下他额头,这都没醒。—“有些人软硬不吃,对付这种,就得用计。”
“用计?”— 我顿时懵圈。—“用什么计?”
她轻轻噗嗤了一声,在黑暗中露出了狡黠一笑:
“所有感冒药,都有安眠药的成分。”
呃…我说呢,难怪睡得人事不知。
“他昨晚就熬了一夜,喝完这杯,肯定扛不住。”— 小悯看着自己的手下败将,得意地抿了抿嘴。我去…看来跟她斗,还真得多长几个心眼。—“让他那么倔。”
“不是…难道就让他在这儿睡一晚上?”— 我不禁头大,感觉把他留在这儿也不是事,可是要怎么转移到房间里,又是个难题。
“没事,拿个被子就好。”— 小悯轻轻道,从柜子里拿出备用枕头,小心翼翼地给他垫上,动作很轻。—“别着凉了就行。”
得,那我去拿被子。拿来之后,又是她盖的,仔仔细细地把这家伙裹好,看得我都替他脸红。老沐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整个过程中,他就咳嗽了两声,也没睁开眼睛。
“对了!”— 我正准备回去,又被她低声叫住了。
“干吗?”
“明天早上…他要是问起来,你就说都是你干的。”— 不是吧,凭什么又让我背锅?!—“跟我没关系。”
“你…你…”— 这我是万万不能答应,再者说,你做都做了,还不敢承认?
她忽然扬了扬一件东西,居然是她的积分卡。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黑暗里那个三分乖巧三分讨好四分红颜祸水的笑容,简直就跟她骗老沐喝药的时候一模一样。—“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黄焖鸡了。”
好吧,我承认我是没出息,一句话就把我收买了。真没想到…女汉子也有狐妖转世的一面啊。
不过事实证明,她这是白费心机,老沐虽然在这方面比较迟钝,但也不是傻子。第二天早上他在楼梯上醒来,看见自己身上盖着被子,见到小悯,就说了两个字:
“谢谢。”
“谢什么?”— 她立刻挑起了眉毛,还想狡辩,结果根本没有人再回应。
“哎…”— 搞得我还有点担心,这下不会不作数了吧?—“那黄焖鸡…”
“哎呀知道知道!我给你做,还不行吗!就你话多!”
我是话多,但只要有黄焖鸡吃,我就守口如瓶。
虽然说,我这么压榨一个伤员的劳动…好像是有点不道德,但她一早上都活蹦乱跳的,根本看不出来是个伤员!而且还不用上课,简直羡煞了我们几个。老沐又请了假,反正他那个学习成绩,休两年学估计都没问题。何况杨老师也知道他要干嘛,算是有正当理由。我也不想上课,磨着他帮我去跟杨老师说说,谁知他一脸奇怪地看了看我:
“你请假做什么?”
“我帮你破案啊!”— 我想当然地答道,结果还没到杨老师那一关,他就先给我浇了一盆冷水:
“老师不会答应的。”
说罢,就再也不理我了。
我跟他堵了一上午的气,上课也是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们现在正在抓凶手,而我却苦命地在这里听杨老师讲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不过一下课,就发现那只不过是我的想象,现实中,他们俩一上午哪儿也没去,就在我们别墅的厨房消磨时光。老沐一直倚在窗边,心烦意乱地闭着眼睛思考,跟他说话,根本没有反应。还是小悯比较务实,用八十个积分兑换了一盒鸡块,正在给我们做黄焖鸡。
“我说…”— 我看了半天,好像终于有点明白了。—“你不会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吧?!”
完了,我还以为他真有什么想法呢,敢情昨天纯粹就是意气用事啊?
“没关系,大不了让他们试试催眠。”— 小悯一边翻炒鸡块,一边无所畏惧地说。—“说不定我就能想起来了呢。”
“你不是最怕催眠了吗?”— 我不禁有些纳闷。
“怕过一次,还怕第二次啊?”— 好家伙,这么一问,顿时燃起了她的战魂。—“再说,这是为了破案!”
老沐还是不说话,仰起头长长出了口气,大概是被我们吵得烦不胜烦。
“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去特别看护区侦查一下。”— 这时小悯突然话锋一转,把土豆块和香菇都倒进了锅里。
“特别…”— 我这才想起来,有些事她还不知道。—“你不会还在怀疑宋洋吧?”
“当然!你怎么知道进了特别看护区,就不能逃出来?”
我叹了口气,把宋洋不可能作案的理由告诉了她,谁想到她还是不死心。
“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死了?”
“这?!”— 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这还能有假的?”
“你们看见了?”
那倒是没有。如果老沐不告诉我,我根本都不知道。可是…
“那也不能是…”— 我话都还没说完,就让她给打断了:
“你焉知道学校是不是在撒谎,既然能撒一次谎,就说明他们的话并不可信。”
“可这…”— 我怎么听,都感觉她的脑洞有点跑偏了。—“这没有意义啊!他们撒这种谎干吗?”
骗大家说郭文洁还活着,还可以理解是为了保护学生的心理健康。可是骗老沐说宋洋已经死了?我觉得…怎么也不至于吧。
“老沐!你说呢?”— 小悯见无法说服我,转而寻求沐云城的意见。
我也转过头看他,却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空气中的某个点。那种眼神…就仿佛突然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正在试图抓住思绪。
“怎么了?”— 我心里一惊。
想不到,他只是摇了摇头:
“我见过尸体。”
“啊?!”— 我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你见过尸体?”— 小悯也没想到,难以置信地重问道。
“下葬之前…他们带我去看过。也许,是想刺激我的共情能力。”— 老沐说得轻描淡写,而我已经目瞪口呆,甚至半天都有点反应不过来。我现在才发现,他确实跟正常人不太一样,学校带他去看过世的同学最后一眼,他居然认为是想刺激他的共情能力。
脑海里不由得闪过一个让人心寒的念头,这要是我死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更在乎。
小悯也不说话了,可能是有些过意不去,半晌,歉然道:
“你刚才…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老沐一直怔怔地看着前方,听到这句话,才回到了我们身边:
“我在想,贺小海…会在哪里。”
“贺小海?”—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后背上一阵凉意。
他微微点了点头:
“之前,我们都默认他已经死了,但事实上,所有没证据的推理都是揣测。假设他还活着…”
“那他能在哪儿?”— 我懵然问道,不太明白他想说什么。
这家伙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望向了窗外: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贺小海也参加过截拳道协会。”
“不会吧!就他?”— 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然而看到老沐的表情,突然就意识到了不对。
他是说,那个唯唯诺诺,话都说不好的贺小海…以前练过截拳道?
“我不确定。”— 老沐说得很慢,仿佛在苦苦回想。—“我对其他人…一直不是很留意。”
“如果他练过截拳道…”— 小悯也转了过来,若有所思地沉吟道。—“那么,他就符合嫌疑人的特征。”
没错。无论是年龄,身高,还有作案机会…只是我一想到孙佳月和人工湖边发现的保安尸体,就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是贺小海能干出来的事。
我一直以为他是被害者,贺小海这种人,让人下意识地感觉只能是被害者。
“咦?”— 小悯拉开调料柜看了看,忽然关了火。—“老沐,你们宿舍的厨房有料酒吗?”
“什么?”— 这一问,还真把他给问住了。—“什么是料酒?”
“料酒你都不知道?!”— 我简直大跌眼镜,小悯则努力压住嘴角,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样:
“没事,我自己去找吧。说了你可能也找不到。”
老沐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去,正好我们那儿也没有米,于是我们俩就像两个忠诚的护花使者一样,陪着她到宿舍厨房拿食材。沐云城是肯定要来的,他现在就是时刻守在小悯身边,至于我…
真的,我为什么要跟来?我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叫了我一声,我就来了。不过跟来了也好,老沐那个人是真的不善言辞,总是站在一边走神。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在,又好像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