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上午瓶山云雾极浓,抬头看高处,恰似在雾里,等到了高处,云雾又在脚下了。
掘子营的工兵也都知道这是上山盗墓,要是打仗难免人人退缩,可做倒斗的事,等于是去土堆里刨狗头金,何等的美差。最近几个月没发饷了,此时见终于有座古墓可挖,个个都摩拳擦掌,抖擞精神,争先恐后地跟着长官上山,山路虽然艰险,却也毫无怨言。
其实啊,工兵营这几百号人,在倒斗之事上,主要充当苦力角色,真正起作用的还都是陈玉楼那批手下。
这百十名盗众,每人都背了一个大竹篓,里面装着卸岭群盗的独门秘器—蜈蚣挂山梯。这东西是一种按节组合的竹梯,卸岭群盗倒斗之时,凡是上山下涧,遇着艰难险阻,都离不得这件器械。
蜈蚣挂山梯拆开来,便是一节节小臂粗细的竹筒,材料都是最有韧性的毛竹,在油锅里泡过数十遍,曲成满弓之形也不会折断。每节竹筒两端,都有正反两面的套扣,筒身又有两个竹身粗细的圆孔,使用之时当中一根纵向连接,便是一条长长的竹竿,两侧再打横插入供人蹬踩的竹筒,顶上装有挂山百子爪,远远一看,活像一条竹节蜈蚣。
按照陈玉楼的意思,原本是想让金韫娴留守后方。但耐不过她的执拗,只能把她带上。
经过多日的观察,金韫娴发现这山里的毒蟒毒虫,皆是生性喜阴,多时都是蛰伏不出,便在昆仑下山时邀他多带了些杀虫剂上来。而随着那一筐筐杀虫剂一同上来的,还有一支支西式药剂。
看着那那药水在阳光下闪着粼粼光泽,罗老歪嘿嘿一笑,凑到陈玉楼身边道,“你这媳妇儿,有本事,这么贵的洋货都能弄来!”
陈玉楼不答。
一旁花蚂拐却道,“罗帅有所不知,这些并非洋货,而是都出自小格格家的药厂。”
纵使罗老歪这个粗人,也知在乱世想要长久富贵下去,光有有枪还不够,还得有药。一听闻这小格格家有药厂,那罗老歪更是惊讶不已。
“忒奶奶的,这一个个都挺阔阔啊!”转而看向陈玉楼,低声道,“话说总把头,你看看我们仨,要枪有枪,有人有人,要药有药,你就当真一点想法都没有?”
陈玉楼斜眼睨他。
见他始终不上趟,罗老歪急了,大步追上去道,“如今正值乱世,你我不如合作一把,弄个皇帝当当?”
正说着,眼前忽然飘过一抹绸缎发带。
“罗帅怕不是忘了,自末代皇帝溥仪退位以后,封建帝制早已被推翻,现在是民主共和。”金韫娴一身西式洋装策马而来。
罗老歪正想调戏,忽而瞧见她腰间的毛瑟□□,忙改了话题说,“格格真是好耳力,这么远都能听见哈!”想到那些药剂,他又开始吹捧,“一晚就能弄来这么多盘尼西林,我老罗佩服佩服!”
女孩笑如芙蓉花开,“那是本土青霉素,在抑菌杀菌、消炎方面有奇效。”
罗老歪听不懂,只装模做样地“哦”了声。
陈玉楼看着不语,他眉目温和,不笑的时候格外冷漠。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二人,一言不发。金韫娴被他看毛了,来时那娇纵又冷傲的气焰瞬间矮了下去。
阳光投过云层照下来,照在马背上的女孩身上,就像给她镀了一层金边。眼见临近瓶山,她的神色也越来越兴奋,一双美目顾盼流转间,眼里有揉碎的金。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明明是一朵国色天香的人间富贵花,却因家国乱世不得不落在自己这常胜山上。陈玉楼深深地看着她,心里原先那股欣喜与患得患失感再次涌出,不断升腾并交织…….
来到瓶山下,众人抬眼望去,罗老歪大笑,“嚯奶奶的,真好大一瓶子啊!莫不会是当年的孙猴打翻了太上老君的炼丹,捎带脚的把这个瓶子也给带下了凡间吧?”
陈玉楼仰望瓶山,提醒众人“千尺看势,百尺查形”。罗老歪听不懂,陈玉楼也不屑对其解释,率先带人走上山去。
荣保害怕极了,死活不愿跟上,金韫娴只得下马,拉着他一路走,一路好生抚慰。
陈玉楼带着众人来到山顶,他见此处地势险峻,便让昆仑和杨副官带着队伍暂且缓行。
当金韫跟着众人来到崖上的时候,陈玉楼正对着一处深涧凝望。金韫娴揽着荣保上前查看,只见那是一条极其宽大的裂缝,如同刀切斧劈般直裂下去,深不见见底。
“罗帅。”陈玉楼淡然开口。
“嗯?”
“放一枪。”
“妥!”
罗老歪拔出配枪,对准深涧扣动扳机。一枪下去,枪声在山谷里响了很久。
陈玉楼生来就五感敏锐过人,普天之下无第二人有这等本事。此刻他将闻字诀“听风听雷”的闻山辨龙之法施展开来。遥闻山可空鸣,似有几条地道和三座地宫的轮廓,便知这其中最大的地宫就在这山颠裂开的深崖之下。
随着罗老歪又两枪子弹摄入山涧,陈玉楼已大致听了几条墓道和三座地宫的轮廓。
金韫娴一直在默默观察着陈玉楼。她早闻此人耳力过人,如今得见,那钦佩之情更是溢于言表。
就在此时,一旁草丛里忽然传出声响。红姑娘眼神一凌,忙飞身追上去,“什么人!”追赶中,还不忘抬手向前掷出飞刀,但均被对方一一化解。但前面人的脚步也因此慢下来,二人随即打到一处,功夫不分伯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