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楼众人点起灯笼火把、亮籽油松,离了老熊岭义庄,浩浩荡荡地趁着月色再次进山盗墓。
进山盗墓的队伍山工兵打头,虽然在山路上走得七扭八歪,可这些当兵的人人脸上神色振奋,毫不以前两回在瓶山盗墓遇险为意。这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指望着跟陈玉楼和罗老歪盗墓发财。一旦挖开真正的地宫,他们虽分不上太多油水,可按以往的惯例,十块响洋和一大块□□是铁定少不了的。虽然盗墓确实有风险,但现今世上军阀混战,人心丧乱,就算盗墓碰邪撞上鬼,也比上战场直接挨枪子儿要好。这个世道,出来当兵吃粮不过是为了混碗饭吃,有几个是为了打仗来当兵的。
跟在工兵部队后边的,就是陈玉楼直接统率的卸岭盗众,先前两次损失了百十个弟兄,修整的这两日又临时从湘阴调了一批精明强干的盗伙,有了金韫娴和南京国民政府的资助,这些人如今也是明插暗挎,个个都带着制造精良的德式军械。
鹧鸪哨带着老洋人和花灵,也混在卸岭群盗之中。鹧鸪哨自己用竹篓装了怒晴鸡,暗藏二十响镜面匣子枪。花灵与老洋人则带了沉重的分山掘子甲,听说此物乃是搬山道人的秘密,谁也没亲眼见他们使过,连身为卸岭魁首的陈玉楼也不知它的底细。
湘西山区是八百奇峰,三千秀水,十步一重天,山势地形都与外界迥然不同。群盗来至瓶山,天色已经亮了,只见群山丛林,苍郁葱黛。但这山壑里却愁云惨雾,似有股妖气笼罩。
鹧鸪哨看着瓶山沉思片刻,这山实在是太奇特了,山势歪斜欲倒,山体上的巨大裂隙将断不断,而且山形如瓶,只怕真是天上装仙丹的宝瓶坠人了凡间,否则哪有这般神奇造化?他看了半晌,便提议从山底下进入。
见那瓶山斜倒下来的山体,与地面形成了一个夹角,其间藤萝倒悬,流水潺潺,山体与地面的夹角,随着上方倾斜的石壁逐渐收缩变窄,阳光都被山体云雾遮挡,山底如同黑夜一般,金韫娴也暗自认同鹧鸪哨的观点。
她虽然不懂风水,但她自幼年周游列国,见多识广,也有相应地理学知识。见罗老歪出言相询,她想了想后点头说,“那山底的大缝隙里千百年不见阳光,正是背阴之地。可里面藤萝密布,山根处似并不全是岩石,我想着,此刻从山底这个死角里往上面挖,可能确实比从上往下要更省力些。”
罗老歪一听,点头说“妥!”
至于,众人决定搬山卸岭兵分两路,陈玉楼和罗老歪带工兵营,在山脊处埋设炮眼,轰山炸石挖掘墓道。
金韫娴是那种极度自信又固执的人。在她看来,既然认定了山顶土质比较薄弱,那么再次上山就纯属白费力气。于是,她主动提出要亲率卸岭盗众跟着鹧鸪哨三人,从山底寻找入口。
陈玉楼诧异地看她半晌,虽不情愿,却也只好同意。
罗老歪高兴地连连说好。他的想法很粗暴简单,只道无论金韫娴无论站哪一方,只要进山人手充足,军械火药够猛,不论哪路得手,瓶山古墓中的宝货将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金韫娴带着卸岭众人跟着鹧鸪哨行至密令,见远处山体歪斜,不由感叹说,“你瞧,这山一直斜在那儿,也不知道几千了。”
鹧鸪哨提起水囊,喝了口水,而后看向瓶山的方向叹了口说,“与之相比,人真是沧海一粟啊!古往今来那么多帝王将相、英雄豪杰,到头来还不是白忙活一场。”
金韫娴本就不能算是能言善道的,而今是面对他这番感慨,越发变得语言匮乏。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才道,“人生在世,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死后的事儿,还是留给别人去想吧。”
见她依旧是恬淡的表情,鹧鸪哨笑笑,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那厢,金韫娴走后,上山的队伍里只剩下一堆老爷们。陈玉楼与罗老歪各自率领一众弟兄走在前头,二人并肩无话。
此时,越往山上走,湿气越重,临近山涧的地方又起了雾,那雾是流动的,一阵阵,像轻纱拂在脸上。两边的古树被风吹得沙沙响,陈玉楼一面手敛长衫,一面沿着小径上小心翼翼向前走,突出地面的碎石块拱着脚底心,有些痛。路过山坳时,他下意识回过头看向脚下,隔着雾气,迷迷滂滂,连那树梢上的绿都越发发淡了,恍在世界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