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瓶山堪堪惨胜,是他继任“总把头”之位以来唯一的失手,想到先前对父亲的口出狂言,陈玉楼顿觉羞愧无比。
“总把头,请进来吧。”花蚂拐依旧对他憨憨地笑着。
陈玉楼面色紧张,他用力掐紧两手,待举步进了书房,但见一片淡蓝色的裙角飘进视线,他微微惊讶,又见老父亲正倚靠在沉香榻上上吧嗒吧嗒抽着大烟,他极为小心地询问,“您找我?”
“你不是也要找我吗?”老把头神色淡淡道,“听说此去瓶山,明器没有找到多少,倒折了不少弟兄,几次失误,都是因为你意气用事,行事冲动所致。走之前,你是怎么说的?”
金韫娴打扇的手一顿。
陈玉楼歪着头含糊说,“此行卸岭损兵折将,所获甚微,我罪责难逃,愿受家法惩治……”
老把头点头说,“罚肯定是要罚的……但是,我看到外头那帮兄弟,倒也不怪你。听说此次进山,你竟然为了底下的兄弟数次以命相抵?”
听父亲说得拐弯抹角,陈玉楼脸上实在挂不住,完全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架势道,“父亲,您要是想骂我您就直说!”
老把头也不接话,只说,“他们这回是真心地服你,而不只是慑于总把头的权势。我也是到了知天命时,才做到这一点。”转而叹了口气,垂首又说,“这人老了就跟这烟袋锅子一样,不中用了。说不定哪天,烧着烧着就灭了……”
金韫娴轻声唤了声“伯父”。
老把头对着帘外摆摆手,“我乏了,你先去吧。从今以后,有什么事情,你自己决断就是,不必再跟我禀报了。”
陈玉楼失神良久,待女子轻咳一声,这才身体拱手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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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的宴席,桌上之人除了搬山二人,还有陈玉楼、金韫娴、约翰,而红姑娘与花蚂拐则站在一旁随侍。
桌上的菜皆精致非常,举目望去,都是湘西名菜。陈玉楼热情周到,频频劝酒,与众人相谈甚欢。
觥筹交错间,众人皆发现了金韫娴似乎有些挑食,很多菜她只咬了一口就放回了碗里。陈玉楼见了,却很自然地把她咬过不吃的菜径直夹过去,放进自己碗里。
说起来又不是穷人家,用不着这样子节俭,可似乎唯有这样才显出家常的亲切。南方管吃剩的叫下巴食,下巴食不是交情好到一定程度不能乱吃,只有最亲的人之间才可以。
婚前是和父母亲,婚后就是和另一半。他俩虽时未婚夫妻,可也没有那么多的避讳,他吃她剩下的,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老洋人见了偷笑着扯了扯师兄鹧鸪哨的衣服,朝他使了个眼色。
鹧鸪哨嘴角翘了下,但很快便敛住了。
陈玉楼再次向鹧鸪哨举杯,后轻摇折扇感叹道,“哎呀兄弟啊,自打咱们认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正经坐下来吃顿饭呐!”
鹧鸪哨点头称是,“我搬山一派常年在外奔波、风餐露宿,但只要吃的心安,就是好饭。”
“果然潇洒!”陈玉楼深感认同地点头,“不过,贵派门人要是成了家,还会像以前一样四处奔波吗?”见鹧鸪哨不答,他偏头用筷子挑了块肉递给金韫娴,这才转身笑着对鹧鸪哨道,“兄弟啊,听说你今年也三十有一了吧?年纪也不小了。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寻找雮尘珠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到的事,总得有个传人吧?”
鹧鸪哨一愣,随即笑了一下,点头称是。
陈玉楼嘴角含笑,手中折扇轻摇,“兄弟,我呢有个妹子,一直单着,我有意把她许给你,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
一旁的红姑娘听了,一下子红了脸颊,低下头去。
瓶山之行,她早已对这搬山魁首芳心暗许,她那些有意无意的袒护、关心,众人都看在眼里。
鹧鸪哨微微一沉吟,抬眼开口,“多谢陈兄美意……”
陈玉楼以为他不愿意,赶紧说,“不是,鹧鸪哨兄弟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谁知话音刚落,鹧鸪哨便朗声答道:“她若愿意,我别无他求!”
闻言,红姑娘的脸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其他几人相视而笑。
陈玉楼倒还是吃了一惊,“不是,你答应得这么痛快?”
鹧鸪哨一派风光霁月,“怎么,陈兄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陈玉楼眨眨眼睛,摸摸下巴,“你答应这么突然,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知道我有几个妹子啊?”
鹧鸪哨与陈玉楼大眼望小眼看了半天,忽然有些心虚,“陈兄难道还有好几个妹子?”
陈玉楼眨眨眼睛,“可、可以,有啊……”
众人哈哈大笑。
看着红姑娘一脸娇羞的离开,陈玉楼折扇一收,继而对他一脸正色道,“不跟你开玩笑了,红姑娘身世可怜,我一直把她当亲妹子对待。这次能活着回来,我特别希望她有一个好的归宿,如果真能跟了你,我这心里也就彻底踏实了……”
鹧鸪哨低头不语,半晌才举起手中的碗,“那我以水代酒,先敬陈兄一杯!”
两人站起,彼此碰碗,一饮而尽。
离席之际,陈玉楼对鹧鸪哨道:“兄弟,这生逢乱世,正是英雄好汉建功立业之秋。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兄弟不如留下来,可以图个腰金衣紫,青史留名啊!”
鹧鸪哨摇头,“我和陈兄不同,不是宏图之才,平生自愿找到雮尘珠,解救我族人一脉,然后便远离江湖,此生无憾。”
陈玉楼怏怏一笑,“那愚兄只好尊重兄弟的想法了。”继而转头冲金韫娴来了句,“舍了孩子没套着狼啊……”
声音很小,但鹧鸪哨还是听见了,“陈兄说什么?”
陈玉楼装傻充愣,“啊?哦,那个我说,这日子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