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惊蛰的雍江城已然春意渐生。
新年伊始,沐月街上的商贩们也纷纷在过年后重新开始按部就班地或开业或摆摊忙活了起来。早市人多,来采买新鲜蔬果与家用的百姓熙熙攘攘。
不同于旁人的挑拣议价,一位身着浅青色锦衣的及笄少女走遍整个市集却只瞧不买。她经过铺子的老板们见她模样不俗,本都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结果皆是空欢喜一场,好不失望。
整座雍江城最热闹的地段当属这沐月街,它位于城中心,市肆繁多,早晚皆有市集。而水漾国素来民风淳朴,海纳百川,故而这市集亦既能接待朝臣贵族,又可容百姓行商易物。只是朝臣贵族通常也不愿在人多的早市与寻常百姓掎裳连襼。
沐月楼乃这条街上最负盛名的食肆兼酒肆,上可把酒寻欢,下可大快朵颐。
一、二层为堂食,光顾者为百姓居多;贵人们议事或不喜吵闹通常去往三、四层雅间包厢;五层中厅打造成舞台,供歌姬舞姬们登台演出,中厅周边也是如三、四层一般隔开的单间,此处自然是令纨绔子弟们流连忘返的风月场所;六层是姑娘们的闺房;而七层的阁楼则是每季当家花魁的独间屋子。
虽暗设樊篱、界线分明,但亦有诸层皆可涉足之人——店小二。
店小二跑腿的范畴囊括在楼中跨层上菜及侍客,便也是整座沐月楼消息最灵通之人。可管不好嘴的店小二也极易出岔子,掌柜的因此不得不经常四处查探,生怕有谁嘴漏给自己摊上事。
这不,可给他逮着了。
“……哎,前几年城南的王府重建好了,好像就再没见过那郡主和世子。”二楼的一名食客端着碗扒了一口,凑上前同坐在自己对面的另一名食客说道。
“七年前走水那事儿,还没查出来是谁干的吧?”另一名食客心不在焉地端碗夹菜,摇了摇头,“胆子也忒大了,连王府都敢烧,还把汐北王家的独苗给烧……嘶,我要是那人,就算没被查出来,吓都给吓死了。”
“可不是嘛,不过这皇亲国戚可真不好当。”先前那位接了话,小声凑到同伴耳边说,“哎,我还听说宫里的六公主,自幼体弱多病,常年卧床不起,深居简出。你说这一个个的怎么都……”
“水煮鱼片,上菜了您嘞。”小二挤进两人之间,麻利地把菜放到桌上有缝隙的地方,放下却没有立马走,而是突然问道,“客官,你们方才说城南的王府,是那个郡主瘸了、世子哑了的洛南王府吗?”
食客的筷尖还没点到刚上桌的菜上,就明显地抖了一下。好歹那也是皇亲国戚,他们寻常百姓哪里敢这样说人王爷啊。
掌柜的便是刚好瞧见这一幕,赶紧捂住那小二的嘴,把人带走。
“你个臭小子,你不要命啦!”将人拉到庖屋门前,掌柜的恨不得扇这小子一巴掌,又碍于人多眼杂,只能压下脾气来,“你叫什么名字?”
“德子。”小二挠了挠头,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还德子,你不缺德,倒真是缺心眼儿!那些话是你能说的吗?要给哪位大人听了去,莫说我们这沐月楼,你我脑袋恐怕都不保。”掌柜的还是气不过,拧了他的耳朵。
“哎哟,掌柜的,我也是方才给雅间送菜时听到一位大人说的。我、我不知道嘛,不知者无罪,不知者无罪……”德子忙护住自己的耳朵,生怕给人拧掉了。
“‘大人’能说,那正是因为人家是大人。你且记住了,当今圣上对这洛南王府可不一般,你哪怕装也要装得敬重些。管好你的嘴,不然……”掌柜的比了个抹脖子的姿势,予以警示。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德子揉揉作痛的右耳,瞪了负手离去的掌柜的一眼,心里骂了句猪,又伸手掂了掂怀中刚刚趁机摸来的钱囊,今天收获还算不错。只是下次再见到四楼雅间里那两个奸臣面相的老东西,一定要躲得远远的,他们分明是心怀不轨,有意让那些流言肆意传播。
耳尖的德子闻见三楼有客摇铃,匆忙上了楼,可哪知刚在拐角右转便撞上了人。短暂的一阵眼冒金星后,整片明调的青绿色衣袍占据了德子的视野。
衣衫上华丽的绣纹配合其身上挂或别着的步摇、折扇、价值不菲的玉饰玉牌,以及最上方嬉皮笑脸的表情,显得这人简直像只开屏的孔雀。
就是有些可惜,自己的原则是每天只劫富一人。今日已是劫过,可当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惊扰了贵客,十分抱歉,都是小的没长眼。”德子哈腰哈得脸都快贴地了,暗自翻了个白眼。
“无妨,正是在下摇铃唤你上来。”这“孔雀”狐疑地看了德子一眼,手指摩挲着手中雕琢精细的铜铃,“南六号,茶凉了,劳沏壶热茶来。”
“好嘞。”德子麻利地掀起帘子进包厢拿走了桌上的空壶,低着头看也没看里边。去茶水间途中突生便意,放了茶壶赶紧下一楼往茅厕去,匆忙间又撞上一个人。
德子心有不爽,正欲发作,一抬头就耷拉下脑袋,“主……主子,您怎么来这儿了?”
来者一袭赭色布衣,乍一看去倒像与周遭的墙色融为一体。他剑眉微蹙,先是一愣,随即缓和了神色,“……嗯,来看看。”
他此番前来,是为盯某个老狐狸是否会有动作,特地没有站在很显眼的地方。结果不但被人撞见,还将他错认成别人,他便顺水推舟认了下来。
“主子,您放心,我手脚利落着的。再干两票,再在此处干两票我就立刻离开!您差我去办的事我定不会忘,不必亲自……”这主子阴晴不定又心狠手辣,若不是自己身怀绝技,这条命恐怕也不会被留到今天。
“咳……”有人来了,赭衣人打断了德子的话。
“客官慢走。”德子反应极快。
虽是刚来一刻,并未探听到有用的,赭衣人还是当下便决定离开,此地不宜久留。然而刚踏出沐月楼,目光便瞥见街上那蓝色浅青色侧影,随后反应极快,又退回楼内。
那厢德子给南六号的客人沏好了热茶。进屋为他们斟上时,感觉那绿衣少年似是一直盯着自己,好不自在,以最快的速度侍奉完就溜了。
少年拿起茶杯,皱了皱鼻子,边吹边自言自语地小声道,“怪了,这店小二怎么是个姑娘家?”
“熙儿,你又在嘀咕什么了?”包厢内正座上坐着一位气质不凡的老太监,眼睛半闭,气定神闲地盘着手中的一对核桃。
“无事。义父,熙儿方才还想问,此番出巡,圣上打算何时回宫?”被唤作熙儿的绿衣少年坐在老太监正对面的位置上,将杯中吹温的茶一饮而尽。
“圣上此番前去漠泉,虽确为巡视灾情,但你也知那漠泉在我大漾最东边,离与牧芜国的边界不过十几里,回来时断然是要多缓几日,借机去探望四皇子殿下的。殿下估计还生圣上的气呢,这么些年了连一封家书都未曾给圣上捎回,孩子气。”老太监名汪囿魏,是跟随当今圣上身边多年的大内总管。今日休沐,明日又要远行,这便与其义子魏映熙在此觅得一处僻静之地品下午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