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离席后,魏映熙便借机逃了宫宴,来到沐月楼歇脚。从怀里掏出一本史册,便看了许久。直到小二唤他说该打烊了,他才发现已是将近子时,便起身回宅。
夏夜里的风正是凉爽,他又来了兴致,打算不喊轿夫,就这么遛着回去。
可没走几步,魏映熙嗅得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下一刻,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街道上,是个小二打扮的人,怀里似揣着什么,生怕漏了似的。
隔得远,那人又一心顾着怀里的物什,便没有看到他。
魏映熙抬眼瞧了瞧此人出来的地方,是沐椿客栈。
这么晚了,如此行色匆匆,莫不是个偷儿。思及此,他忽觉义不容辞,上前去就想讨个说法。
“你这小厮,三更天了,还在这里作甚?”魏映熙拦住来人去路,但那股熟悉的味道越来越近。他脸色一变,张嘴惊讶道,“是你!我记得你,上次沐月楼那个伙计,你是个姑娘!”
来者比他还要惊讶,怎的又是这只孔雀!
她游倚襄自认技艺高超,以各种不同身份行劫富济贫之事数年,从未有人识破过她的易容和伪声。怎么会有人能看出来,还看出两次。
怕不是遇上了高手。
戴着人皮假面的游倚襄眯起了眼。她注意到此人今日佩了剑,而她手头上没有兵器,若是打起来,怕是会吃亏。她得智取。
“不知阁下什么来头?竟能识破在下的伪装。”她轻咳一声,恢复了原声。上下打量着魏映熙,想试探出他的底细。
见对方拿腔拿调,魏映熙也正了色,掏出腰间的折扇扬开,“还请姑娘先答在下所问,你又在此处作甚?还有你怀中藏的是什……”话没说完,他脑子便已转过弯来,用没掌扇的另一只手捂住双眼,低头暗自咂舌。
人一姑娘家的,怀中除了姑娘家才有的东西,还能藏什么啊!他开口之前怎么就不想想,自己问出的都是些什么浑话?简直丝毫没有大丈夫风范,太失礼数了。
魏映熙自觉冒犯,深感愧疚,刚想抬起头向对方道歉,就被对方一个手刀劈晕了过去。
游倚襄断没想到自己会看走眼,这哪里是高手,分明是个不会武功的呆子。
将人放至一旁的墙边靠好,游倚襄对衣服内藏的物件稍事整理。确认一个都没少,便从最里层的衣兜里掏出一块烧饼,边走边啃了起来。
她是孤儿,癸曜二年诞于雍江东南边的沐襄城。出生时父母便不在了,由同村的婆婆养至三岁,婆婆年事已高,也走了。她便开始跟随城中的乞儿一道,饥一顿饱一顿,夜晚便独自宿在城中破庙里。
但乞儿的饭总是越吃越少的。
癸曜六年,汐北王夫妇携女前去沐襄城中,自掏腰包发放救济穷人。
那时的她躺在破庙中,已多日未进食,饿了就啃树皮。双腿无力,浑身发软,哪也去不了。
当汐北王郡主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看到了天上的仙女。可是仙女不应当这般灰头土脸的,也不会散发出饼香。她还活着!
接过郡主递来的那张烧饼,她狼吞虎咽,几番噎住。眼泪很快便爬了满脸,也不知是被噎的,还是庆幸自己死里逃生。
“慢点吃,慢点吃,不妨事的。还有的,我给你带了好些来。”郡主说着,还给她递来了一个灌满的水囊。
她没功夫说话,一块接一块地连塞了四五张饼,途中也喝了些囊中的山泉水。
看着瘦小的她吃得欢,郡主虽是欣慰,却仍有些内疚,自言自语道,“本是想带些桂花糕之类的吃食给你们,想着你们或许未曾尝过。可母妃说你们过惯了苦日子,若贸然吃那些精细的,恐怕会闹肚子,平添病痛。”
这郡主瞧着也比她大不了多少,却在说这话时,眼中充满了真切的怜惜。双眸含泪,泫然欲泣,当真像天上的仙女。
“姐姐是谁?姐姐怎么找到我的?这里就只有我一人在,还以为会死在这里。”她终于吃饱了,抹了抹脏污的小脸,连珠炮似的问了许多。
“姐姐是汐北王郡主汐晨。”汐晨郡主握住她的手,心疼地说,“我是在城中乞儿口中听到有人说,这旧庙中还宿了一个小妹妹,许多天没见了,有可能饿死了。便没顾得上等到府里忙完腾出多的人手跟着,自己先来了。”
说罢,像是才想起自己一路奔波,导致自己现下模样不太好看,忙惭愧道,“刚刚跑得匆忙,路也不太好走,有些狼狈。”
“不狼狈,姐姐人美心善,是仙女姐姐。”四岁的游倚襄认真地摇了摇头。
即便是被小娃娃夸了,郡主也是开心的。随后又拿出帕子沾了些水囊中的水,仔细替这孩子把脸擦干净,露出小娃娃本该有的粉雕玉琢的五官来。
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拿出最后一张饼,放进她的衣服内,并掖好。还继续叮嘱道,“若以后你再饿肚子,可去城东烧饼摊报我的名字,或是你想吃包子、馒头、粥,都可以。城东街道上所有的吃食摊贩,都是我们汐北王府派去的,尽可放开吃。”
接下来的一年,她在城东,将那些摊贩吃了个遍,好一段时间摊贩们看到她都叫苦不迭。
癸曜七年。时隔一年再次回到破庙,她遇到一快饿死的江湖奇人。把兜里的饼掏给他吃完后,那人说她骨骼清奇,要收她为徒。在后来的四年间,授予她剑术以及易容伪声之术。
那个时候她还连名字都没有,别人都喊她小娃娃、小娃娃。这奇人自己也没有名字,倒赐了她名字,无父无母,游于世间,故有姓游。名之倚字取倚马可待之倚,生于沐襄城,自然又取了襄字。
她记得郡主曾说汐北王府坐落于雍江城。待她习得一身本领归来,一定要入郡主麾下,为其所用,以此身相报。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可没想到的是,第一次踏上雍江城的她,看到的不是繁荣的街市及华丽的楼宇,而是满城的丧幡与漫天的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