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星阁。
国师屋内的星盘忽地震了几下,很快便恢复原状。
“国师!”门外传来六公主的声音。
原是六公主又来了。
“六公主,今日来找老夫所为何事啊?”国师开了门,将拂尘置于肘间,瞧着那如今已亭亭玉立的蓝衫少女。
“并无要事。毓馥宫的桃子熟了,甚甜。本公主摘了些来与国师尝尝。”沁雨极少出宫,也是从这年过了十八生辰后才得以能到逐星阁来。有时还是如孩童一般,这会儿她便是拿衣衫的裙摆兜了几个大桃子来。
“老夫可不兴吃人嘴软,便是吃了这桃子,也断不可能为你开星盘。”国师抚着白须,头也扬着,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自六公主能出宫以来,第一时间便是来了这逐星阁,正如七年前澍渊失踪她也是第一时间来逐星阁寻一般。
后见从国师嘴里撬不出有用的话来,她便开始软磨硬泡,央着国师帮她用星盘算澍渊现如今身在何处。兴许是这招她对她父皇与澍渊使惯了,国师这历经千帆的老头子可不会由着她。他星盘从来只为国事开,岂能由这小丫头片子在他脑门子上胡闹?
“不开便不开,也不妨事。本公主知道您嘴硬、身骨硬、心肠也硬,特地给您挑的都是脆桃,没有半个软的。”不论他说什么,沁雨都能乐呵呵的。她就是闲来无事便想过来看看,觉得逐星阁让她感到很亲切。当然,国师也是。否则她也不会绕大半个皇宫,特地从她的东苑跑来这西北角听他拒绝自己。
“你这丫头,不敬国师。”国师气得不再同她客气,上前伸手就抓走一个最大的桃子,啃了一口。
“嘿嘿,如何?好吃吗?”沁雨冲他嬉皮笑脸。
“确是甚甜。”甜得国师心情都瞬间好了,嘴角上扬,细细咀嚼,品尝着口中的桃肉。
沁雨脸上笑意未减,却道,“这桃树还是师父走的那年春天他在院里栽上的,我记得师父最喜这甜腻的果物,好想师父也能尝尝。”
她此话一出,国师又不觉得方才咬的那口桃子甜了。
唉,这就是少女思念的酸涩滋味吗,他一个牙口不好的糟老头子可尝不起。
国师过去常劝澍渊,是因为澍渊心中虽有恨,却多少是能听进劝的。而这六公主,非但聪明善辩,还委实是个执拗的情种。他向来不擅劝这般飞蛾扑火之人,也深知是劝不住的。
其实不得不说,沁雨的感觉非常准。失踪七年的澍渊在年初她刚过十八生辰那天便到访过逐星阁。
那日,星盘也是如今日这般无故躁动,他起身开门,国师苑内却空无一人。而转身回屋时,澍渊便已经立于他昔日常在的八仙桌前,用手轻触桌上的瑞兽绘卷,食指在一只于雨中咏唱的麒麟上方停留。
“老头,别来无恙。”他专心看画,说这话时头也没抬。
国师叹气间,已匆匆将身后的房门拴紧,“老夫就知道,你终有一日会回来。”
“你命算得还是那样准,都不觉得无趣吗?”澍渊嘴上与他说着话,面上却挂着因看到那幅绘图而扬起的微笑。
国师也自嘲地笑了一声,缓缓向他走了过来,“他人都道老夫料事如神,其言可信亦可畏也。怎到你口中,倒成了无趣。”
“知天命却不可违,岂非就是无趣。” 澍渊终于看向了他的眸子,而手上稍一用力,便将桌上的绘卷卷好收束起来,“恰如能读书阅卷无数,提笔却不可落半滴墨焉。”
那被收好的绘卷一旁,便是置于那处多年未动过的一方墨砚。形制典雅,干干净净,却只如个摆件般,从未发挥过其应有的作用。
七年前,国师亦不知他去往何处。而这些年,国师心中既望他来,又望他永远都莫再回来。望他来,是出于想见一面的私心。而望他永远都莫再回来,便是愿他脱离这恼人的桎梏,大可去做个寻常人,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渊儿,你可曾想过,斯人已去,生者来日方长。”国师出言劝道,“如今,你已不必困于此局,大可从中离开。”
澍渊却道,“自她踏入局中的那一刻起,我便走不了了。”
坏了,这小子被那六公主带坏了。
思及此,国师摇了摇头,眼下六公主已经唱着小曲儿离开了。
国师拿起她走前放在台阶上的几个桃儿,用拂尘扫了扫上面的灰,收进袖中。再将拂尘置回肘间,抬腿悠然迈进屋内。
刚进门,便差点给正倚在门内侧的澍渊吓着,慌忙关了门。
“她经常这般来找你吗?”澍渊却不紧不慢地问道。
“你当是为了谁才来的!”国师瞪了他一眼,“你这小子,险些吓死老夫了。”
“这倒当真是稀奇,你竟没算到我要来?”老头一向料事如神,澍渊难得能见他这般窘态。
“星盘躁动,本以为又是你,没想六公主却来了。老夫当是因了她呢,可她竟只是来给老夫送桃子的。”国师边说边摸了摸袖中的桃子,还好没落出来。
“皇帝下密旨差人去查七年前洛南王府一案了。”澍渊未再多作调侃,切入正题,“老头,这次会有结果吗?”
“或有转机,犹未可知。”国师抚着白须,道出卦象。
闻此言,澍渊却有些释然地笑了,“你过去从未松过口,那这次我便当作是能成了。若万一我……”
国师这才定睛打量了他,眉头蹙起,“你身上怎么有血迹?”
“不是我的,杀了个人。”澍渊刚转过身去要走,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来朝他摊开手掌。
“还有何事?”国师不解。
“桃是我的。”澍渊猝不及防地从他袖中拽走一颗桃,再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而坐于宫外一幢民宅屋顶的澍渊,只咬了一口,便心道她说得果真不错。此桃甚甜,合他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