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有心了。”她放下念珠,接过那块羊羹,闻了闻,再浅尝一口。
“怎么样?”沁雨扑闪着发亮的杏眼,盯着她瞧,可爱极了,“雨儿四处打听,只有御膳房的汤厨子能做出娘娘最喜欢的风味,可他脾气甚是古怪,雨儿可央了他好久呢。”
这熟悉的味道,茉阿芷自是一吃便知。自她受漾嵩帝冷落,宫里又再无妃嫔喜这过于甜腻之物,汤厨子恐怕也是多年未再制羊羹,让他单独开一趟火可不太容易。
瞧这六公主中气十足的模样,倒也不似传言中那般病弱,也许是后宫流言蜚语罢了,这地方向来如此。
“芷妃娘娘,上次来您一句话都不同雨儿讲,这次便是打算只讲方才那一句‘六公主有心了’吗?”沁雨说得十分委屈,无辜至极。
茉阿芷平日里除了诵经极少与人说话,而六公主这般叽叽喳喳的,她听适应了,竟也觉得给她这芷禾宫平添了一分生机。她微微一笑,开口道,“非也,只是老身与六公主并不相熟。素闻六公主读万卷书,那可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哎呀,芷妃娘娘,您一点儿也不老,可莫要‘老身’、‘老身’的折煞自己。”沁雨撒起娇来,“您看,身在这后宫中,咱俩同是不愁吃不愁穿,能有何需奸要盗呢?雨儿没有娘亲,三皇兄又忙于战事无暇回朝。三皇兄儿时授予雨儿的一些强身健体之法派上了用场,雨儿这厢身体好些了,能出毓馥宫走动走动,便来陪陪您,不好吗?”
这话倒与茉阿芷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她虽未答话,嘴角却微微上扬,继续吃起了羊羹来。
沁雨见她这般脸色,便当是默认了。见她手中的将要吃完,又给她递上一块羊羹。
茉阿芷用帕子擦了擦嘴,使唤道,“劳六公主给本宫倒杯茶来。”
见她还是听了自己的话,沁雨更是心中一喜,应声跑去倒了茶来,交到茉阿芷手中。
“娘娘,那个布老虎是你缝的吗?娘娘手真巧。”她上次来就看到了茉阿芷放木鱼的案前摆着一个与屋内风格显得格格不入的布老虎,不过上次茉阿芷没有搭理她。那只布老虎看起来有年头了,边角有些磨损,颜色也明显褪过一些。
茉阿芷啜过一口茶,瞥向那只布老虎,眼中闪过一丝愧疚,“非也。本宫手艺不佳,那是本宫的姑姑所制。”她料想沁雨这般年龄也不会知道前朝之人之事,更莫说知晓其中亲缘关系了。
她当然不知沁雨是做足了功课才来的。
姑姑……茉阿芷的父亲是茉冼淞,茉冼淞是茉晟凛的侄子,与茉晟凛的女儿是表兄妹,那茉阿芷的姑姑就是茉晟凛的女儿茉凉!那个失踪的前朝太子妃!
见套出些有用的话了,沁雨故作天真继续道,“那娘娘的姑姑这手可真是巧。这是她送给娘娘的吗?娘娘当真是重情重义之人,这般孩童才玩的物件,竟完好无损地留了这么些年。”
重情重义一词形容她,当真是讽刺不已。她这般诵经念佛,也不过是寄希望于消除一些父亲与姐姐所造之孽。而她见沁雨满心欢喜的模样,心说这若不是重要物件,即便顺手送了这小姑娘去也无妨。只能可惜道,“看你这般喜欢,若确是本宫的,便能送你了。”
“啊……”沁雨满脸失望,又问道,“那莫不是娘娘的姑姑制给三皇兄的?”
“非也。”茉阿芷又摇了摇头,“是你四皇兄之物。不,应当说,这原是我阿姐之物。”
居然是茉荼荼的?!
“说起四皇兄,他自去戍边,就再没回来了……”沁雨似乎有些惋惜地低头道,“听父皇说,三皇兄还常与战报一同捎些家书回来,可四皇兄却是除了冷冰冰的战报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一听到她提及漾嵩帝,茉阿芷的脸上激起明显的厌恶,语气中也带了些许愤慨,“若不是你父皇,你四皇兄也不至如此。”
言毕,又觉得自己说得多了些。
遂还未等沁雨再开口,便收起一切情绪,开始赶人,“本宫乏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六公主慢走,不送。”
离开的沁雨一路都在想方才从芷妃口中套出的话。酉时已至,天色渐晚,她便打算去魏映熙府上找他问询一番。
不想却在刚出宫时撞上一身着绯色官袍的背影,此人转身过来,竟是向喻。
沁雨立即警戒起来,满眼怀疑地盯着他看。
“臣向喻,问六公主安。怪臣身后无眼,不知六公主是否无恙。”向喻依旧是那般笑眯眯的,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本公主好得很,你若不问,便能更好。”她呛声道。
“敢问六公主可是刚从芷禾宫出来?”向喻瞧了一眼她过来的方向,问道。
果然是老狐狸,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怎么?向大人还要上父皇那告状,好报上回本公主参你一本之仇吗?”沁雨也不遮掩,她告了状就是告了,不做那般藏着掖着的小人。
向喻闻言笑意更甚,也不知是想嘲笑还是奉承,“臣断不是如此小器之人,况且六公主上回已经拿了臣的把柄,臣还望六公主日后能高抬贵手、放臣一马。”
“那便最好。”觉得应付完老狐狸,沁雨又低下头想方才的线索,眉头蹙了起来。
向喻见她如此,却突然道,“六公主能找去芷禾宫,想必上次收去的卷宗大有裨益。”
沁雨抬头,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这老狐狸又要玩出什么花儿来。
这般明显的不信任,饶是城府深如向喻也忍不住真心笑了出来,“六公主不必如此提防,臣不过想保全自身,旁人如何,并不关心。”
“哦?你言下之意,除了你做坏事的证据,旁人的你皆可予我?”沁雨迅速以自己的理解将他的话译了过来。
“哈哈哈,六公主冰雪聪明,一语中的。”向喻实在是被她逗乐了,难得在这压抑的宫中能如此畅快地笑出声来。
“行,你且畅所欲言。待本公主扳倒了旁人,再向旁人讨你的罪证,到时他们一定争、先、恐、后。”他如此这般嘲笑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沁雨一时被激起了脾气,把想说的话都说了,都没顾得上日后可能会被老狐狸忌惮。
“旭威将军茉冼淞与臣乃是旧识。以臣对旭威将军的了解,此人行事周密,知其将死,定会给自己留后手,或许便在其女儿手中。”向喻弯腰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完,又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语气懒散地问道,“不知六公主查到哪里了?”
沁雨这才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态,可不能再管不住嘴了,抬起头严肃道,“无可奉告。”
可向喻仿佛压根儿就没想听她的答复似的,人老早都走远了。
“哈哈,六公主,您可不要叫臣失望啊。”
向喻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许久,才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