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沁雨也陷入了昏睡。
酉时沁泆送去晚膳,见迟迟唤不醒姐姐便有些着急,赶忙央了洛小悔来把脉。
“六公主确只是睡着了无疑。应最近有些神伤,并无大碍。病人本就应当多休息,请七皇子还是莫要扰了她。”见沁泆仍是一脸不放心的模样,她又道,“小悔一会儿让门口的丫鬟来床边侍着,六公主若是饿了,她们便可立即去膳房热些吃食送来。”
沁泆这才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看了榻上的姐姐一眼,随洛小悔一道离去。
榻上的沁雨,正在那香锥的影响之下,做着一个漫长的梦。
起初她梦到自己身处宫中。这倒不算奇怪,可怪就怪在,她并不认识眼前与她拉着手的少年。他们一同经过一道琉璃石壁,而里面映照出的她的身影,她同样也不认识。
不对,她虽不知自己是谁,却知这身体并不是她的。她使劲挣扎,居然当真从那副身体中抽离出来,悬于空中,形如烟塑。
他们都瞧不见她,且方才那二人眼下正有说有笑。尤其是那少女,似是全然未受到她离开的影响。
于是她也胆大起来,移至二人面前,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少女与少年跑了几步,便有些力不从心的模样,央着对方慢些,还道,“淙哥哥,凉儿身子薄,歇……歇会儿。”
少女方才一直没吱声,被她唤作淙哥哥的少年闻言这才想起来什么,满是歉意地停下,回过身来替她抚着背顺气,道,“凉儿,对不住。都怪我心急,明知你跑不动,还这般忙不迭拉着你去瞧父皇刚种下的桂树林。”
也是,他急什么?这桂树苗子才种下半年有余,保不准今年还结不上苞呢。若是把凉儿折腾坏了,又不知得在将军府中躺上多少时日才能再出来一见。
思及此,他懊恼地捶了捶脑袋,却被一旁的人儿心疼地摘下拳头。只听少女嗔道,“不许对自己动粗。淙哥哥若是将自己打坏了,可叫凉儿日后怎么办?”
不知为何,沁雨好像很爱看这少男少女你侬我侬的场面,只可惜感觉自己身边似乎少了点什么。
无妨,有得看她就开心了。
眼下正是金秋十月,许多植被都已渐渐泛黄,并落下了叶子。也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
跟着二人来到了她最为熟悉的东苑。而她印象中那些本应粗壮的桂树,这时竟绝大多数还只是怏怏细苗,仿佛稍大的风一吹,便要尽数折了去。
唯有其中最为年长的一棵老桂树,还是她记得的那般模样。
这二人在老桂树下结发的景象,竟也让她觉得熟悉万分。可她还来不及细想,便瞥见不远处的宫墙后,探出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为何竟是她爹爹?!
沁雨定了定神,来到她爹爹藏身的宫墙后,认真打量着他。
她爹爹沁鸿此时怎么看都不过舞勺之年,眉宇间虽已透出成人后的那般肃然与凌厉,更多的却是少年的青涩与稚气。
眼下爹爹且这般年纪,那另外两位岂非是与她爹爹同辈之人?
对了,她想起来了,她爹爹是皇帝,她是宫里的公主。
可父皇自登基,就已将昔日一众兄弟皆遣去远离雍江的不同城镇做了藩王。她且生于登基以后,自是从未见过自己那些叔伯。莫说是少时面貌了,即便他们与父皇一道在她眼前并排而立,她也未必识得。
“分明是我先看上的凉儿,若不是父皇行横刀夺爱之举,擅自将皇兄与凉儿指婚,凉儿此刻身边的人应当是我!”沁雨离得很近,便听到了沁鸿的这番低语。
她从未见过父皇这般求而不得的悲愤神情。在她眼中,父皇是天之骄子,说风就是雨。普天之下,仿佛就没有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树下那二人将发绾于枝桠上后,皆有些羞赧。
“凉儿,知你身子弱不能习武,我特地寻了件宝贝,下次予你。此物可作你之甲胄,我不在时亦能护你平安。”少年似是想起了什么,拉起少女的手,红着脸道。
少女甫一颔首,便逢一宫人忽然来唤,称圣上寻太子有事,那少年便与其一道走了。
咦?为何那人才是太子?那她父皇又是如何……?
太子走后,那位少女似是蹙眉纠结了一番。终是踮起脚,将枝桠上那绾发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视如珍宝地收入自己腰间的一枚锦囊当中。
这般重要之物,自当予以珍藏。若真将其置于此处,终日遭风吹雨淋,意头可不太好。
待她做完这一切回过身时,沁鸿也已经走了过去。
“问五殿下安。”她稍稍欠身,那知礼守矩的模样却惹恼了沁鸿。
“莫要唤得这般生疏,凉儿既可唤皇兄‘淙哥哥’,为何不可唤鸿儿一声‘鸿哥哥’?”沁鸿心有不甘,且对自己心爱之人也尚未生出那般心机与防备,所言便如寻常少年般耿直。
少女一看便是出身名门,见过世面。闻此言倒也丝毫不见慌乱,只淡淡微笑道,“请五殿下恕凉儿不可那般与您相称。凉儿与太子殿下自幼相伴而行,情投意合。即便未得圣上赐婚,凉儿心中也只有淙哥哥一人。”
沁鸿对她此番话语却持冷冷一笑,道,“皇兄身为储君,日后必定三妻四妾。依你所言,纵使做妾,你也愿意?”
少女微微颔首。那双眸子并未再瞧他,似是思及心上人,从中透出一丝别样的光亮,“凉儿愿意。但凉儿更是相信,淙哥哥即便不做这储君,也断不会委屈了凉儿。”
沁鸿只心道毕竟是女人家,心思浅薄,仅凭皇兄三言两语就能被唬了去。
可为何他自儿时起为其费尽心思,百般讨好,她却丝毫不领自己的这份情?!他皇兄究竟是有何本事,能将始终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凉儿哄得这般死心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