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学典礼。上午收拾好宿舍的一切，将被子枕头和蚊帐，一气塞入了行李箱，带回家去。
地板湿湿的，看来刚刚拖过。客厅有人声，是铃懒懒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我回来，就问：“这么快就放假了吗？”
我没看她，一边开洗衣机，一边说：“下午还有散学典礼。”
“散学典礼？我也想去看！”
我提着洗衣桶走回客厅，说：“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你要去也不是不行，得穿校服——你上次是不是穿过我的校服？那就再穿一次好了。”
“是这样……那我们一起去？”
“你能自己回来吗？我约了人。”
“约了谁？我不能去吗？”她站起来，可怜兮兮地看我。
“几个同学。我没办法爽约，所以你只能自己回来了。不过放心，到时顶多五六点，还很安全——还是信不过我的话，你可以把上次那刀子带出去，用以防身。”
我正要进屋，她跑过来，扯住我的衣尾，说：“弦，你怎么这么冷漠呢……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也不行吗？”
我感觉她像是生气了，但我没有别的办法，唯有实话实说：“可是我有女朋友了啊，要是几个月前你出现了，那我们还不能说没有机会。你知道吗，我为芷琴的事担心得……”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泪水从她眼中扑簌落下。其实我于心何忍呢，论容貌，她胜芷琴两成，论过去，想必她也比芷琴干净许多。然而天意就是如此呵，目今我无法对她动心，也许是爱，也许是同情，将我和芷琴死死地绑在了一起。与其让她弄得事情越发尴尬，倒不如早早打发她回八进制世界，让一切恢复原状来得好些。我对她，不比对陌生人更多感情。
其实我倒是做过那种梦：某天“八进制”中的小女孩成了真，站立在我面前的场景，每每想到，就不禁动心，发誓将一切交托于彼。多么美好的构图啊，但当一切当真如约到来时，我又沉落于胆怯和怨恨的泥潭。面前的她，哪一点比不上我的幻想？几是完美无缺的天使，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倘若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是个感情骗子，那该多好，那我大可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如果我像我继父，或是二哥那么无耻，现今也不用落得如斯田地。反正芷琴在住院嘛，她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只要保守秘密，就不会有人发现的，即使我为数不多的那几个朋友知道了，也定会理解。退一步讲，芷琴自己有那样的过去，还想用道德牵制我吗？去她的吧，我爱干啥干啥，既然她已烂到这个地步，我也没必要在为她坚持什么，无用的约束。
可惜我暂时还没那么坏。我不能那样，既然内心认定这样的标准，自然坚如磐石，即便天使也无法动摇分毫。
到了下午，她还是和我一起出门了。到学校，门禁得扫脸，她就戴着口罩，随我进去。一路上人流如织，喧嚣扰攘。她好像很好奇，一直张望着四周，打量来往的人群。
我问她：“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感觉怎样？”
她眨眨眼，道：“这学校真的好大，好漂亮，简直无以形容，我只感到语言的匮乏。其实我真不想回去，”我们这时进了体育馆，“你知道吗，我上学的学校就是一栋小楼，阴阴暗暗，根本没有这样绮丽的装饰。能一直待在这就好了……”
“但你的父母该有多担心你啊，能让他们也一起——”我愣住了，我看见了黄旭，他穿着西装，靠着围栏，正在打电话。这是我去明知那次以来，头一回看见他。
铃看见我瞪着他，问我缘故，我就告诉她那是黄旭。说不介意他们的事，那肯定是假的，但往好了想，他一定知道一切的原委；往坏了想，他就是一切的推手。无论如何，为了芷琴，我必须直面他。但我远没有那样的胆量。幸好上楼的人很多，我和铃被挤到了中央，也不曾被黄旭发现。我们就进了会议厅，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她执意坐到我旁边，可是因为上次那视频，半个学校都知道我和芷琴是一对，现在把铃带来，难免遭人非议。我们于是坐到了高一和高二的中间，这样就不会受人误会了。
四周慢慢坐满了人，进出都变得困难。主持人示意大家安静，清了清嗓子就开始说。然而或许因为将要放假，群情激动，难以静默下来，周围一片喧闹，我连主持人在说什么，都听不见。铃悄悄握住了我的手。
我察觉自己心跳加快了，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变快。我自觉对她毫无兴趣，且由始至终内心只有芷琴一人，况且，这牵个手，也算不得多暧昧，即使在我的量表中，都几近最浅最轻那一条。可能我也受群情牵引，内心与他们一同兴奋起来，卷入群氓的旋风之中，然而放假有什么好的呢，他们大概能过得很高兴，但对我来说，既没有旅游或度假，也不会出外撒野宣泄，虽然暑假作业不打算做，每天十一点起床很是舒服，却远未至身心愉悦的地步。对我来说，仍然是可有可无的。
若是平时，这份心情有以倾诉，到了深夜，能一股脑地吐露心声，如此循环，尚自觉疲倦，更别提现今连“八进制”都没有了，晚上对着空空的四壁，一盏昏昏的吊灯，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所谓内心犹如积雨云，始终等待着，千丝万缕的感情也郁积起来。当然，“八进制”，其实也说不上没有，我看看铃，只是和“没有”也无太大的区别了。面对她，我什么也说不出口，首先我就未曾预想过，那屏幕上的小女孩，会是和我一样的生命，倘若我一早知道，那时候就该说不出口了。
无解。头痛。内心郁闷。等到发言人说完了什么，校长上台时，我好不容易抽出手，托辞去洗手间，这才暂且避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