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着睡衣,连电梯都没敢坐,从十三楼下楼梯,中途还绊了两次,擦伤了手肘和膝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找爸爸,找到我的亲父——继父也行。我不能再活在这样的黑暗之中。
我下了楼,他们在身后穷追不舍,我玩命地跑,跑啊跑啊,那天晚上十四,天空明月高悬,路灯,一盏都没有。密密两排杉树间出了道路,月光在树荫间徘徊。我一边跑,一边竭力哭喊。
“救命——救命——”
周遭空寂无人,没有一辆车,没有一家尚未关门的店。夜间的凄风钻入喉咙,刺得人不断干咳。我自觉快要被追上了,就越过护栏,往侧边一跳,也不顾有没有路。
我坐到了一堆半霉烂的枯枝上,感觉衣服被划破了,有什么虫子在腿上爬。越往深处走,越是阴森骇人,我害怕得紧,又不敢走回头。只听见他们一声声叫着:“出来哟,好孩子,出来哟,带我们去见见你爸——”那些恶魔的叫唤,与脚下落叶的沙沙声相杂,比狼嚎更让人寒毛直竖。我吓出许多汗,又被冰似的风吹干。
我只顾一味往深处走,终于被一块大石头绊倒,重重地摔下小坡,到那杂草深处的沟渠,听见哗哗的水流声。
“哼……”我疼得无法喘气。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找我,只好匍匐在草丛里边。闻见潮湿的腐烂气味,虫子好像在后背上爬。污水与连日的小雨沾湿了高高的青草,睡衣上也沾满了污浊的泥点。在全然寂静的泥沼之中,我听着老鼠窜过的声音,感受着令人绝望而煎熬的时间,度过了整个上半夜。
我恶心。每次回想都自觉恶心,起初只是觉得那一晚恶心,现今觉得自己也恶心起来。我不想回忆那一晚的事情了。我大抵已摆脱了那种绝望。然而,我历来不愿面对的,也许除此以外,还有“觉得自己恶心”的自卑感吧。初中也好,刚读完的高一也罢,我并非没有脱单的机会,其实偶尔会有某个女生——熟络的或是仅仅认识的——拿着情书,对我脸红地说些什么。大多长得还可以,少数甚至还挺漂亮,成绩一般都比我好,但我通通拒绝了。不是嫌她们不好,而是我,这个称作“弦”的我,太差劲了,一个懦夫,读书也不行,说话总得罪人,什么事都做不成。在我旁边,多漂亮的颜色都会蒙尘。
我动心的时刻并不少,但也许因为童年的经历,很容易能抑制下去,装作没事人一样。虽说我总是拒人于门外,这样的情况,想做到完全清净是不可能的;我还是谈过两个,没一个比芷琴漂亮,而且最后总因为我性格上的缺陷,致使不欢而散。第一个自己就有公主病,事事要我依着,久而久之,我在她身边就觉得窒息;第二个总是迁就我,把我当儿子一样照顾,反而让我反感,本来处得挺好,还像我校大部分情侣一样,在马路对面的酒店住了几晚。后来大概是她忍不了我了,寻了各种理由避开我,我也乐得给她面子。上高中碰到了芷琴,不管她过去怎么样,至少比那两位更漂亮一些,至少对于我,也是一种进步吧……
“好啦,新鲜出炉——”云吞面被打包起来,放到我面前。
“谢了!”我对张嫂挥挥手,提着面回了家。
铃坐在沙发上。见我回来,便小跑过来。
“张开嘴——啊——”她把什么放进我嘴里,甜甜的,软软的。
“这是什么?”
“楼下买的软糖。特价——你知道吗,这还是我第一次逛你们的超市,灯开得好亮,真舒服……”她从我手中接过袋子,“你买了什么呀?”
“云吞面。楼下那个只是便利店,大商场得去到——”
“呀——云吞面?”她很震惊似的叫道,又自觉失了态,捂住了嘴。
“怎么了?果然是不合口味吗……”
“不是不是!我没想到我能吃到云吞面——一定很贵吧?”她想要揭开盖子,又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