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预想?”
“对。我其中一个梦——或者说,碎片记忆,记录的就是一个上街游行的学生,他为了反抗改进位导致电子古籍和文化遗产湮灭,举起横幅,结果被刺刀插进了胸膛。包括我刚刚说的那些,估计都是胜利日前后的事情。我看过日历。”
“你怎么好像不太震惊呢?”
“怎么?还要我像个小女生一样叫两声‘天哪,怎么办哪’才可以?醒来这段时间,越来越多的记忆碎片涌进来,我慢慢意识到这事的端倪,听你这么一说,更加明朗了。”
“那怎么办?等吗?”
“能等来什么?在2226年,能解决这茬的人还没出生呢。”
“一定有办法的。”
“不用说空话来诓我。我还不需要精神支持。”她撩起宽松的袖子,握筷子时,我瞥见那纹身上平添的伤疤。只是看了一眼,我怕被发现,就匆匆撇开了视线。
我们无言地坐了一会,护士进来换药,我就打算暂且出去。
“等等。”她叫住了我。
“怎么了?”
“你是,嫌弃现在的我吗?也对,也对,毕竟我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没事,你出去吧。”她苦笑两声。
我看着她,说道:“我待会还会回来的。”
过了片刻,护士出来了,我又推门进去,拉开帘子,坐在她床前的椅上。
“你还能……坚持多久?”
“怎么,很想我死吗?”她轻蔑地瞧了我一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吓了一跳,连连摆手。
“开玩笑的!”她开始仰天狂笑,笑得整个病房都能听见,最终笑得自己都咳嗽起来,咳了半分钟,嘴角渗出了血。我忙抽纸去擦,她也没阻拦。
“你救过我一次,无论是报恩还是怎样,我也理应救你一回。所以我想问,如果我现在就去找办法,你能等我多久?”潜台词是,你可不要像铃一样离开我了。
她摇摇头,正色道:“我不知道。或许还有一两个月,或许明天我就不在了。”
“可是陈峰说你还有时间——”我急急地试图申辩。
“若是平时,应该能撑个一年半载,但我现在身体什么状况,你也知道。到底有没有恢复的可能,我不愿妄下结论,但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做好最坏的准备。”
我垂下头去,默然不响,她继续说道:“小弦,当然,我会尽最大努力活下去,至少能延长一天,算一天吧。我会尽力去等你,但你也不用为了我太自责了,毕竟,你已经救过我一次了啊,只是我这块顽劣的磁铁,一味被地狱吸引着——不是你的错哦,总之,不是你的错——你知道吗,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不是在小巷里,而是开学典礼上,我当时——”她说到一半,又猛然咳嗽起来。我打住她,对她说你好好休息少点说话,她却摇摇头。
“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呢。”她的脸色苍白如纸,我感到她在燃烧残余的生命:她在我面前食言了。
“当时我恰好路过嘛,一眼就看见了你。当然不是说一见钟情,只是觉得你很可爱,可能我真把你当弟弟了,而且我自己也觉得,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地接近你,毕竟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说得快哭了,“但是怎么说呢,我当时没往深处想,但是你肯定在我心里有了一个印象——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可能算是缘分吧,因为我那天去体育馆,也是非常非常偶然的事情,实际上,当时我去找黄旭了,那时候还没有那样的事情嘛,我是体育委员,就经常被他叫去——说实在的,当时我可不觉得自己是好学生,但是偏偏选中了我,这还是选举投票出来的,又不是黄旭指定,不知道为什么。第二次在小巷,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其实我见到这种事,也不是每次都拔刀相助,只是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有必要——说不清是什么必要,好像是如果不去做,就一定会后悔似的——我现在回想起那个时候,可能真的冥冥中有什么在牵绊着。实话说,我起初压根不相信这些命运机缘之类的,我觉得那些都是虚的,但我不像一些同样不信这些的人那样,觉得凭自己能改变一切,是什么人定胜天,好吧,我从来不去思考那种问题。总之信奉一种——怎么说呢——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之就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我不是想忏悔,我也没有什么忏悔的意思,总之就是那样——”我感觉她的记忆在渐渐消退,没有先前那样精炼而文绉绉的说话了。
“为什么对什么都无所谓呢?现在我想起来,可能是因为觉得来日方长,该死的来日方长啊,仗着年轻,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什么事情都容后再做,反正未来还有好几十年哩!我才不担心以后会怎么样,于是一天拖一天,明日复明日,毕竟‘可能性’就是最大的定心丸,只要说以后一切皆有可能,那就对什么都优哉游哉漫不经心,无所谓——反正,无所谓,就是这样的。甚至说之前跳楼,也是基于‘可能性’的耍性子,因为一切都掌握在我手中,至少生命完全是我所控制的。
“只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其实想想那些天生残缺,或是不幸夭折的可怜人,就会明白,能周全地成人已经是万幸。生命实在是太沉重了,经不起挥霍,经不起拖延。我自从发见了自己这状况,便知道从今生死都不单单由我了,对我来说,‘可能性’已经所剩无几。以前我可以突然说想要去爬山,但又觉得今天太晚了明天后天再说,因为我确实有‘明天’和‘后天’。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如果我想去爬山,拖着病躯,赶着星夜也得去一遭,因为明天会发生什么,都不可能知道。说不准等到明天,这就成为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你可能暂时还不能理解我,因为,小弦,你的‘可能性’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她突然痛苦地闭上眼,捂着前胸,再次剧烈地咳起来,血溅上白色的床单。
“护士!护士!”我一边叫着,一边拍着报警铃。
护士来时,她已经晕死过去,基本的检查过后,说是身体状况不太乐观,恐怕要陷入昏迷。帘子重新拉上,隔绝了我。我退到一边,给她表姐打了电话,感到此处已没有我站立的空间,便离去了。
过两天,芷琴的表姐对我说,芷琴由于积血,又昏迷过去了。从此便一直没有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