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伟大啊。这又能修复多少呢?”
“谢谢您的夸奖——没人知道。每个人能带的信息太有限了,我们自己也明白,这只是杯水车薪。但是做与不做,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如果落入了时空裂缝,怎么办?是立刻死掉,还是困在里面?”
“不会立刻死掉。里面的时间是静止的,一直停留在2226年那一天,人的生理活动也停止了,具体来说,就是摸不到脉搏,眼睛不眨也不会发干,等等。”
“里面不应该像黑洞一样吗?难道说这些是哪个幸存者说的?”
“确实是幸存者说的。这样的灾难已经有上千起了,但有十来个幸存者得以逃出。问他们怎么出来的,都记不清,只说是莫名其妙地就出来了。但是对于时空裂缝里面的一些细节,能够解释得比较清楚,而且对比这一些人所说的,都差不多是一回事——这也是有科学依据的,毕竟是意识嘛,还是有逃出生天的可能。根据他们的话,我们还是总结出一条定律。”
他停下来许久,仿佛等着我发问似的。
“什么定律?”
“不要睡觉。千万不要睡觉。要让你的意识一直强烈运动,才能避免冻结。”
“‘冻结’?就是停在那里的意思吗?”
他点点头。
“所以……怎么称呼?”他干巴巴地问,“振弦?”
“这么正式吗?你比我年长,平时叫我小弦就可以了。”
大城市有个缺点,也是一直为人诟病的地方,说是没有文化底蕴云云。其实很多大城市都是由小城市发展起来的,要说发展时间和文化底蕴,大抵比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城镇要强得多。西山城也不是例外,在这等候的间歇,我专诚去了西山博物馆一趟。
不知怎的,现在回想,我还是挺喜欢逛博物馆的。上了渚师,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想报历史系——虽然渚师的历史系似乎一般般,但怎奈我对历史,有天然的敏感呢。
我空出一天来闲游。但在逛博物馆之前,我还想去一个地方:继父的墓地。
那坟地虽说坐落在半山,离我下榻的酒店不远,乘车两三站就到了。原本因为穷,葬得更荒僻些;前年二哥攒了点钱,就把墓迁来了半山。二哥收入虽说比较可观,半山墓地仍是相当惊人的支出;花在死人身上值不值尚且有待公论,花在这样拙劣的死人身上,要我说还不如买艘船出海钓鱼。
那天下起了细雨,幸好西山的公交系统,和渚州的出自一个模子,连车站的样式都如出一辙,配置了既宽且长的遮雨棚,并没造成太大的麻烦。然而进墓园时被拦住了,门卫说要登记,我寻思撑着伞互相麻烦实无必要,但还是敷衍了一个假名。我不想让二哥知道我来这里,也不想让继父知道。这两人无疑是一般恶心的。
我在墓碑上揩了一下,还算干净,如果不是这雨使然,应是二哥最近来过。二哥花了大几十万,就买了这样寒酸的一块偏僻地,但我看着颇为解气,继父就该丢在这种狗窦似的地方,才和他肮脏又畏缩的一生相配。
我只是后退两步,盯着墓碑上的相片。若不是害怕惊扰了怨灵,影响我此程的安危,我真想唾一口唾沫。这也是我来到此处的原因,将在西山决定这运命,自然该来看一眼西山的怨灵——其实我完全不想过来。
实际上对于继父,除去那些可怖的暗夜,我没有太多可称作回忆的东西。道听途说,倒是有关于他的一些事迹,说他不知原先是哪里人,小时候家庭支离破碎,六岁大就落到人贩子手里,卖到西山郊区的一户农家。不知道他在那里过得怎么样,但听说没去读书,一直跟着农户种地,到了二十上下,农户死了就把地一卖,进城打工。
他在城里干过什么,我不知道,兴许二哥会知道吧,但我不好奇,也不可能去问他。继父在城里娶了一个女工,生下了四个孩子,发烧夭折了一个,夏天游泳淹死一个,剩下大哥和二哥——其实本来大哥不是大哥,二哥也不是二哥,后来那俩孩子都夭折了,就索性这样序齿。他本质上就是猪狗,想要把女人当猪狗一样,不断不断地繁殖,再正常不过了。可惜那女工毕竟是人,难遂畜生的心意,第五胎时就难产走了,中止了他猪狗似的得意洋洋的功绩。
至于他因为调动来到渚州,就是后来的事情了,我不想回忆。虽然我觉得继父是可理解的,但我依旧恨他,恨到了极点。我想把他的墓碑踢烂,但我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