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烟花,似乎不被时空所束缚似的,每次绽放的形状,都不相同。在相同才是怪事的世界中,兴许已司空见惯了;然而到了此处,这些微的不相同却让我颇为振奋。
我于是跑向那烟花。
我知道现在的我,不过是纯粹的意识,五感是虚拟的,因此尽全力,朝那个方向跑起来,反正也不该感到疲倦。
确实像在梦里一样,我只觉自己跑得飞快,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背后的房屋缩成了一点,我的的确确身处荒原之上了。周边的烈风呼啸着,丛生的杂草沙沙作响,穹顶却不见一点星光。
那烟花,却仍远远地俯瞰着我。
我听不见它的声音,只感觉到秩序的风,一阵又一阵地起舞着。也许它当真在群山的背面,但那背面,距我又有多远呢?
我忽然不想再追逐了。停下时,一阵无以抑制的剧痛袭来,我开始急急地喘气,眼花缭乱,五内也仿佛要撕裂一般。即便撑着膝盖,也有如背着万斤的重负。
幸好脚下并非泥泞,仍有坐下的余地。我便坐着,观望着远处的数点明灭。向后看,越过不断蔓延的荒草,远方渐次隆起的几座山峰,在漆黑的地平线上,若隐若现。
世界的边缘,倘若有,大概也就是这样吧。
好困。
虽说仍存着一些理智,告诉我不可轻易睡下,无奈实在是太困太困了,我便轻轻躺在那草地上。就小睡一会吧。
我闭上眼的一刹那,左手中指,忽然剧烈地刺痛起来。我捏着那不断收紧的戒指,想要取下,它却死死地箍在指上。我试图忽视那疼痛,它却越发激烈地,刺得我连合眼都极困难。
我将那戒指贴在胸前,阵痛随即缓解了些许。但当我以为随着阵痛的消散,可以安然入眠时,方才压抑下去的痛感,一瞬间又全部迸发出来。
“就这样,就这样吧……让我睡会,求你……”
它好像根本听不懂我的话,反而纠缠得越来越紧。
是她在祈祷吗?痛苦驱散了来袭的睡意,我难得清醒过来,方才意识到刚刚经历了何等的危机。不由得犹豫,我从草地上站起,继续朝那群山奔去。
那烟花,我像是接近了一点,已能听见轻微的响声。但那响声——奇怪得很,并非砰砰的爆炸声,而是如玻璃瓶碎裂似的,哗啦一声。
我一时慌了神。又发觉脚下有什么滋啦滋啦地作响,将手一探,摸到些玻璃渣子。细碎地粘在手心,一拍,便星散在地。
我戴上连帽衫的帽子,低着头,继续急急地行进。烟火的碎裂声,愈发明显了,从地平线上,一点点接近我。
玻璃的碎末,也慢慢多了起来,踏下的每一步,都踩在坚硬的碎屑之上。
那群山,由远方绵延的边界线,终于成为了眼前耸立的风景。在暗色的笼罩之下,只生着杂草的丘陵,投下了深邃的影子,勾勒出近乎遮住天空的轮廓。
我向后看去,已然是无尽的原野,换言之,一片虚无。连城镇都看不见了,连人烟都看不见了,只有无尽的,卷起又落下的平原风,在耳际呼啸着。
烟花仍在冲向浩渺的夜空。然而许是为这山岗阻挡,我已经看不见那花火的形状了,只是那玻璃破碎的声音间歇响起,而不时有细碎的碴子落下而已。
我保持着平衡,慢慢地往山上走。那小丘并不很陡,却因杂草丛生,而一眼望不到顶。因为烟花的缘故,每行走一段,都要停住,伸手阻挡迎面飞来的碎屑。
我自以为即将到达山顶,便不顾一切地加快了速度,只听得烟花一发响似一发,竟像在耳边绽放一般,哗啦啦地,洒落一地碎银。
连帽衫终究不能挡住如雨的飞降,我自觉脸上已经被划伤了。指尖一擦,见到血的一瞬,竟不留神失了平衡,一个趔趄滚下山去。
满山遍野,都是细密的玻璃屑,即使双手抱头,仍能感到锐利的粉末划破皮肤,殷红的血渗透了外衣。我几乎失了知觉,明知不过是意识的化形,却能切实地感受到痛楚。
只十来秒就到达了山脚。我拍了拍因下坠而眩晕的脑袋,勉强站起来,满是伤口的手已被血染得通红。连帽衫也快扎满了玻璃碴,我脱下,拔了一会,却发现夜色中根本看不清碎屑的所在。我重新穿上,虽然很多地方已划破了,也聊胜于无。
我仍旧执意往山上去。一步一步地,沿着刚才的道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