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那烈火的旁边,已能感受到漫在空中的炽热。但事到如今,除了跳进去以外,已经别无他法了。
我低下头,碰了碰左手的戒指,宁静的水星啊,护佑我吧。
抬起头时,她正看着我,见我投以回视,便显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
“走吧,”她说着,牵起了我的右手。
我们就从那火中,一跃而下。
井口本身就不窄,下坠时,四壁更是猛然拓宽不少。燃着火的只是表层,一旦越过,就再也感受不到炎热,反而像身处风洞似的,霎时间因急剧的下落而略感寒意。而且,兴许是因为反作用力或者什么,我总感觉这落下不如预想的快,比起纯然的地心引力造成的坠落,加速度或许要减少一半。我竟有了漂浮的感觉。
在这期间,她始终紧握我手,不曾放开些许。
虽然四壁有照明的小灯,但越往下坠,便越寒冷,连空气都在急遽地降温。吸入的气体愈加湿润了,继而脸上沾满了凉凉的小水珠。
我不知道下落了多久,连墙壁都开始结冰,起初只是薄薄的一层霜,进而凝作无法化解的冰凌。连那照明的表面,也结了厚厚的坚冰。不知怎的仍能透出光亮,因而我依然可以目及四周的情况。
按理说寒风不会让虚拟的意识模糊,那么何以眼花缭乱呢?也许正如她所说,我在此处待得太久,终于虚弱起来了。冰屑打得脸颊生痛,我不得不眯起眼睛,只感觉到她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小心!”她忽然叫了一声,便将我往她那边一扯。我还没明白是什么状况,就随她一起,被惯性拽到了墙边。只见一道光柱,从深井的中央掠过,末端散射着大量的碎玻璃。倘若我刚才还留在原地,定要被击得粉碎不可。
明明她应该也很虚弱了,怎么突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将我拽开呢?我看向她,却发现她脸色苍白,显然因为方才的一举,而耗尽了体能。
回过神来,我们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上一次这样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很久很久之前,难道我已经忘记了吗?我想抱住她,但我不可能再像那样拥抱她了,虽说还存着几分力气。
这一切不过都是几秒钟的事情,但我可能将从认识她的一瞬直到现在,都像走马灯似的见了一遍。我想起来那个小熊笔记簿,她后来放在哪里了?
“感觉已经快到底了。”
“嗯。”她有气无力地答道。
“出去之后,有什么打算呢?我欠你太多人情了。”
“再说吧……我现在好困……”
我大惊,叫道:“别睡!千万别——”
“好的。”她轻轻应了一声。
我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呢?真的像是嘴上说的,她是我的“恩人”吗?如果明知一切的走向,当时我会走进那条小巷吗?换言之,我后悔遇见她吗?我试图将全部的问题都附上一个答案,只可惜真的没有时间了。下落之中,由于气流的作用力,我和她又慢慢离开墙壁,靠近中心。
在彻骨的严寒之中,我已经能见到反照微光的井底。中心结满了半人高的冰刺,不可尽数,都如利刃一般锋利,又凝着霜冻的无情。四周则是稍稍圆滑的冰柱,再往外,就是漆黑一片。恐怕唯有降落在坚冰的边缘,才安全一些。
我猝不及防,无暇移动,眼看就要落在那冰刺上,便纵手一拉芷琴,希望能再次借那惯性,助我们两人脱离险境。
然而我受到反向的力量,芷琴将我狠狠地往外推了一把。
“啊——!”我只听见她撕裂似的尖叫了一声,继而便是万籁俱寂。
但在未来得及反应之际,我已落在那坚硬的冰凌上,甚至撞断了几根。周身钝器撞击的剧痛,使我蜷缩着身体。
我甚至不敢张开眼睛。
但我还是张开了。在我面前,芷琴被那根最锋利的冰刺贯穿,刀锋染上了如砂的血。
我几乎来不及思考,也忽视了身上的疼痛,从冰上站起来,又滑倒,再站起来,维持着平衡,一点点向她走去。我多想奔跑起来啊,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前进,一边走,一边打碎旁边的冰刺。
我终于站在她的面前。她双目微睁,双手垂下,嘴角渗出了鲜明的血。她的腹部已经完全被击穿,我不忍看那伤口——虽然一切只是意识的构象。
“你等等,你等等……我一定会……”其实我的体力也所剩无几,却仍竭力去敲开那尖刺,它比我高出许多,我唯有用双手使劲掰,这时候脚下又险些滑倒;我明白不能再慢悠悠的了,于是将身后较小的冰刺打碎,双手抱着那根冰刺,加上我的整个体重,便往后倒。
“咔嚓”一声,上半截碎了。我于是能将芷琴慢慢地抱起,直到抬出那余下的半根冰柱。她的腹部,那巨大的空洞,不断向外溢着鲜血。我就那样抱着她,艰难地,一步一步地,往那黑暗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