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又到了暑假。我也毕业了,散学典礼糊弄过去,道两句不忘师恩就去领毕业证。高考倒是预想中的无惊无险,陈峰考上了渚州工科,但出乎意料地,佳勇没有和我预想中的一样读理工类,反而报考了渚江联大的经管系。
在渚江联合最新的报道中,无论出席活动还是记者招待会,已经鲜少出现季先生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佳勇的父亲。我问佳勇这是怎么回事。
“被架空了呗。”
也不是什么稀罕的。
我问他,你不是很喜欢机械吗,怎么去报经管系了;他说主要是积累人脉,其次混文凭到时抓个本科学历回公司辅佐他爹。
“算不算是放弃自己的梦想呢?”我问他。
“这有啥放弃不放弃的说法,就当自己的爱好了。”
有时比起佳勇,我还是更羡慕陈峰,至少他将自己的爱好,慢慢转为了事业。只是也因此,行尸走肉的我,和他们也渐渐少了交集。
近来心中总是自觉空虚。
除了那个戒指外,当真没有一点铃存在过的痕迹了。我原以为我会慢慢习惯这一切的。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能够撇开已被改变的过去,但事实上连向外踏出一步,都做不到。也许我在逃避现实,因为我根本不敢直视可能改变的未来。尽管一切似乎还是原样,但晓云和晓音,好像也不曾遭逢那样的悲剧,在这之中难以估量的变数,会否影响到铃呢?连预想都怕破坏已有的结局。
关于那天在时空裂缝发生的事,我终究是想不起来,也暗暗明白,再也不可能找到答案了。因此很快就无计可施,只能抛在一边,不论怎么说,至少我知道了故事的终局。
其实上了大学,一切也还是原先那样,要说没有改变,也不尽然;可是我的心——倘若还未被夺去的话——只是一味地挣扎着,祈祷着时间得以倒流,回到什么都还没有失去的时候。
我每天就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不知不觉已经习惯了这份落寞,虽然空空的手心仍昭示着孤身一人的命运,但大学的忙碌,显然暂时冲淡了累积的郁悒。有时深夜躺在床上,取下戒指来看看,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或许只是一个纪念,就好像撕掉一角的观影券。
慢慢地,若强要我回忆起铃,我只能想见一片模糊的面容。虽然对芷琴也有这种迹象,但至少我可以不时去看看她;以往相处的合照,也还有保存,她坚毅的神色,不拘小节的豪爽,病榻上虚弱的神情,全部永远烙印在我的内心。这个绯闻不断,却又坚强得可怕的女孩,尽管永远停留在那个初夏,在心中的形象却随我远行着。
然而铃,唯独是铃,我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其实我记得有拍合照的,只是不知为何一张都找不见了。她没有留下任何笔记,也没有交托任何话语,仿佛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连同着夏季的盛行风,在我身边不着痕迹地掠过,没有留下一丝令人回忆的理由,也没有招致回想的借口。
于是我只好行尸走肉地活着,意图减少哪怕半分的留恋。好像见到路就往前走,见到墙就避开一样,我只是这样最低限度地依靠本能活着。进食和睡眠,一贯是无所谓的,只要能维持生理活动就好——至于为什么要维持,我既不清楚,也不曾思考过。
社交活动,我尽可能地压缩到最少。除了舍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处以外,我也就和几个班干部有极有限的交流,上交作业与下达通知,仅此而已。至于兼班和辅导员,都是我不认识的人,我也没有去认识的意思,哪天找上我要我填表报名什么的,能避则避,不能避就在不受谴责的底线上,尽量敷衍过去。
要上课,就在迟到前一分钟报到;没有位置,就像个稻草人一样站着,或是道声不好意思就坐在他人旁边。有时会听到说我古怪的风言风语,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原本就是这么一个无聊的人。一个人,倘若失了内心,成了比干似的空壳,终于有一天会向四周粉碎的,我仅是在等待着那天而已。不加感情地等待着。
我没有背太多的知识,也已然成了恢复使那样不动感情的造物了。有时听到好笑的笑话,就哈哈笑两声,滑稽和欢快自然是两回事,好像洋葱不能代替悲情。但我也不觉得可惜:笑完了,也就算了。
我有时面无表情地去见芷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也不知我来这里所为何事。我不会祈祷,我欠她的已经够多,也许只是让她看看我又活成了什么样子,或者说,还能从我身上夺走什么。倘若夺我一物对她有用,那我不会有丝毫的顾虑。我就是无拘无束无牵无挂的一根苇草,漫无目的地飘飘荡荡,在曙光中,在暮色中,不知所起,不知所从。再没有什么能让我留恋的事物了,此刻依然活着,只是因为没有死去的理由。奥卡姆的剃刀上写了字,但既然两边的砝码都是零,我无意改变,只好活着。
只要不去期待,就不会再感到悲伤。我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然而每当在家门口取出钥匙,准备开门时,总会试探性地先敲两下。我究竟在期待着什么?我在期待那可一而不可再的哈雷彗星吗?在期待那紧紧出现一瞬,转而又永恒地黯淡下去的月明吗?明明是成年人,却总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