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珏道：“小仙，答应他。”
杨天一左手压下，罗小仙脸色微变，不情不愿应战。
罗珏星眸唇淡，身为族长，她放杨天一进乌拉，为罗小仙铲除这一祸患。
同道偏执的对手，正是罗小仙道心的磨刀石。
杨天一自发压制灵根，只用武骨与罗小仙对战。
战事才告一段落，血的腥味由时间慢慢消化，吸入肺部的铁锈气息混合着泥土的潮气。
烈风狠狠压着琼草，风止而挺立，铿锵之声断断续续，热血浇洒草尖，足间轻踏，血液垂落黑土。
罗小仙挽剑花退避，长身伫立，左臂淌血，除此以外并无额外伤害。
她的对面，杨天一面朝地挣扎起身，一炷香后仍然没有站起。
罗小仙道：“还不认输吗？”
杨天一呕血喘息：“我的人生，从未有过认输二字！”
罗小仙：“现在有了。”
杨天一气息一岔，咬牙道：“我若猜的不错，你修的应是杀戮道？”
“群英荟萃”的对决，罗小仙招招裹挟淡薄杀气，面对杀戮道修者对决皆如此，他当时没太在意，此时罗小仙刚下战场，才经上千血气洗礼，无论谁在短时间内对战，难免杀气大量溢出。
罗小仙没有，周身仍只环着薄薄杀气，掌控细如发丝。
罗小仙回答：“是。”
杨天一吼道：“既修杀戮道，为何不杀我？！”
罗小仙道：“我与你不同。”
“有何不同！”
世间所修杀戮道，杀妻杀子杀父杀母入道，杀友杀师杀徒杀己塑仙丹，最后渡过杀戮劫，升上界。
杨天一入道已久，只差仙丹历劫，他不信有人能在未入道前就塑仙丹，哪怕极品天灵根，也不过是天灵根。
然而，罗小仙淡然道：“心修杀戮，身行人间。”
杀戮道，传承至今，以杀证道万年，罗小仙的话落在杨天一耳中，不亚于五雷轰顶。
罗小仙见杨天一双眼霎时赤红一片，嘴角还有鲜血涌出，她疑惑道：“我并未打伤你内脏。”
杨天一垂着头，趴在地上，陷入癫狂，半分凄凉半分嘲弄：“……哈哈哈哈哈哈哈！”
罗小仙以为他疯了，杨天一抬头，黑色碎泥褐色草屑黏在脸颊，一双眸子似黑洞，紧紧盯着她。
他道：“罗小仙，你还想修杀戮道吗？”声音冷漠，似石落地狱传来的回响，阴冷的蛊惑，“灵根毁了还能重塑，只要你走杀戮道，我当你徒弟，当你踏脚石。只要你走杀戮道……”他指向她身后罗珏、罗群业和族人所在，“只要你杀了他们入道，这条命给你又何妨！”
罗小仙转身果断拒绝：“你已经输了。你我无论悟性、天赋还是毅力，你皆不如我。若不是娘亲让我与你一战，天差地别之下，我不会应。”
杨天一怂恿她拔刀向族人，已经踩了她的底线，她冷冷道：“且，往后无论你如何，我都不会再应你。从哪来，回哪去吧你。”
杨天一急道：“你不能不应！”无论他怎么说，罗小仙都不再回头，眼看就要消失在有限的视野里，他阴狠道：“你今后若是不应，他日我修至仙尊，定要乌拉一族女者为娼，男者为奴，往后子嗣世世代代剁碎喂畜，非但如此……”
见罗小仙重新出现在视野里，暗红发段飘扬，他更加恶毒：“我还要让他们受尽百年苦楚后飞灰湮灭，永不入轮回道！”
罗小仙垂眸，黝黑的眼定定地看着杨天一，久久未曾言语。
杨天一再激：“罗小仙，你不杀我，我定要让你入杀戮道，去你狗屁的‘心修杀戮，身行人间’，杀戮和人间，你只能选其一！”
罗小仙道：“……我改变主意了。”
杨天一狞笑道：“改变主意杀我了？”
罗小仙提狗样提起杨天一，脸色如常：“不。我不会杀你。”
“我要废了你。”这样就威胁不到族人了。
杨天一微怔，欲要废除灵根，唯有两种方法，一是像罗小仙一样自毁灵根，二是由门派储存的天罚，除此之外再无第三种能彻底根除灵根的方法。
修界第一门派闫凤山百年只储备三份天罚，专供欺师灭祖者处以极刑用。乌拉一族所处边境，环境之恶劣，灵植不长，灵兽不生，修者武者千百年难以精进一步，除了野草和供以吃食的野兽，养什么死什么，然而可食用的野兽内地少吗？
绝不，盛世之下，人族肉食丰富，吃三餐倒六餐也不为过，边境这地盘，无人想管，无人想要。
名副其实的流放之地。
他不自毁，而天罚也不是想得就得。他不信罗小仙能够废他。
鹅毛大雪般的灰密集落地，深黑的土地接受着层层灰烬，表面始终覆盖一层灰绒，踩一脚就能留下清晰的鞋印，鞋印顷刻间被霉灰蚕食，而这，就是边境。
自边境传来生人进则修为毁的传言，修者门派人族宗门便禁止门下弟子靠近，百姓上行下效，不知不觉，边境与地狱平起平坐。
枯草团滚动于开阔地界，寸草不生的领域，长风肆意卷起行者墨发，在风中把玩那丝绸红缎。
罗小仙抬脚，枯草团畅通无阻路过。脚边杨天一半死不活趴着，厚灰埋藏他的躯干，唯脸部露出。
杨天一只觉飞灰落在肌肤上灼热无比，隔着衣物却尽是冰凉。
杨天一惊道：“天罚？！”
罗小仙伸手把布盖在他脸上，道：“天罚？”很快她记起，似乎族内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收集稀释的飞灰供给外族，她恍然，“哦，在这里，它叫飞灰。”
沉默得只余下呼啸风声，良久杨天一一字一顿道：“罗小仙，你我之间必有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罗小仙道：“我不会再应你。如今我灵根毁，武骨碎，你仍打不过，你觉得，你在拔除灵根化掉武骨后，还能有如今的实力吗？就算有，你的道心也已不稳，放在以往，仅凭此你便已经输了。”
等待中途，时间漫长，杨天一和罗小仙还能聊起来，差不多时，罗小仙带着杨天一离开边境。
罗小仙将杨天一带到罗群业面前道：“他伤好后会自行离开。”走之前，不放心地回头叮嘱一句：“飞灰已经废掉他的修为，可别要他性命。”
正想暗自下手的罗群业背影一僵，不耐道：“知道了知道了，一个破修者，对族人又构不成威胁，不下手不下手，找我姐去吧！快走快走。”
杨天一虚弱地躺在地上盯着罗小仙走远的背影，忽而一道阴影遮挡他视线，掰着手指阴沉可怕。
罗群业道：“伤小仙，还口出狂言？嗯？”
杨天一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罗群业露出一口白瓷牙，“干什么？放心，不致命——”她一招手，几个壮汉围上来，道：“扒光了，泼上羊奶，扔人族堆里去！”
身后传来喧闹声，罗小仙撩起门帘的手一僵，继而若无其事进去，罗珏正背对着她。
罗珏转身欲言，一瞥见罗小仙左臂鲜红一片，立刻就不端着姿态，急忙查看其伤势。
伤口皮肉外翻，看着夸张，实则也只伤及皮肉，以她的体质，好好上药，不到半月便能恢复如初。
罗珏责备道：“下次莫要让，直接削残他！”
罗小仙沉默片刻，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