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元月,天还未明,一辆马车从王宫正门飞驰而出,卫兵只看了眼马车上的标志,便低下头放行。
吕长风如今不过六七岁的年龄,被吕祎从睡梦中捞起来眼皮还有些耷拉,但一睁眼看见吕祎后便立刻不困了。
“阿娘!”
她抱住吕祎胳膊,语气中带着兴奋,“我们去哪?”
“带你去看杂耍,不乐意去不成?”
“乐意!阿娘许久不陪我了,总是和兄长爹爹在一起商讨国事,仿佛是忘了我一般......”
吕长风说着低下了头,还未等吕祎开口,就又扬起笑脸,稚嫩的话语中却是不符合年龄的成熟,“阿娘不要因为我而烦忧,我知阿娘心系黎民,自然没有功夫牵扯些儿女情长......我不过是担忧阿娘却又无能为力罢了。”
听到这话吕祎心口一滞,陈行川刚继位,晋地的麻烦事层出不穷,她确实忙得焦头烂额,一时顾不上女儿。
只是以为长风还小,有乳母侍女伴着,应当出不了差错,却没想到反而让女儿与她生分了。
她忍不住一把搂过还在强装镇定的小女儿,一只手扯了扯她柔软的脸颊,好笑道:“好你个小赖皮,阿娘虽忙于朝政脱不开身,可你得了空却能来找阿娘,怎么说得自己这般委屈?若是今日见不了这一面,你还不得等到天荒地老呢?”
“才没有委屈,”吕长风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但难得和吕祎这样亲近,只是象征的反抗了一下,继而窝在她的怀里,别扭道,“我就是想阿娘了,兄长和爹爹每日都能见到阿娘,还能和阿娘一同用饭,有时候连夜里也在一起,我都羡慕坏了阿兄......”
“若是我也是男子就好了,就可以天天和阿娘在一起,还能随意出宫......还可以做官!”
这是什么话?
吕祎习惯性就要皱眉,方才还不确定,这时却肯定吕长风身边有人说了什么,可是分明没有挑拨母女之情的意思——谁会到一个六岁女童的耳边特意说这些话?
她跟一旁的阿袖对视,正在为吕长风准备蜜饯果脯的阿袖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悄悄退了下去。
“长风,不是只有男子才可以做官的,你不是没有见过吕家的将军,她们可都不是男子,”吕祎道,“不让你随意出宫,也是因为阿娘担心你的安全,你瞧,咱们这不是就出来了吗?”
吕长风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阿娘整日忙的,不过是让女子也能做官,”吕祎一笑,“也是阿娘有错在先,想着让你做个无忧无虑的王姬,不用像阿娘这样争强好胜就能过上好日子,却没料到竟让你生出这样的念头。”
“阿娘?”
吕长风张了张口,她这年纪还不足以理解吕祎话中的意思。
“长风想像你兄长那样,跟在阿娘身边,每日参与政事吗?”
“想!”
吕长风果断道:“阿娘不要担心我累,宫中那么多女师,我每日光背诵抄写的诗文书籍就要耗费一筐竹简,难道还吃不了苦吗?”
“阿娘可不是担心你吃不了苦,”吕祎将脸颊贴上女儿的额头,“圈养的家雀永远不能与鹰相比,只是阿娘也想不通,从前为什么像猪油糊了心一般,想要将你一生寄托于他人的仁善,即便那人是你至亲。”
吕长风将疑惑埋在心底,乖巧地依偎在阿娘的怀里,随着马车的颠簸渐渐阖上双眼,不过一会就打起了瞌睡。
见状吕祎也没打搅她,让阿袖拿来件外裳盖在她身上,自己则掀开帘子观察城内景象。
陈行川占领继承周王的地盘后,并没有对淮阳城做什么改变,因长年饱经战乱侵袭,人们的面容满是麻木。
经年累月的劳作已经压垮了平民的脊梁,官宦之间的勾结通过重重关卡作用到这些劳苦百姓身上,即使头顶的君王已经更换,但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变化。
奔忙于生计的苦力衣不蔽体,即便是贩夫走卒都穿不上一双较好的布鞋,整个淮阳城亦如周王所在之时死气沉沉,唯有吕祎借家族之名开办的工坊门前一片热闹。
吕长风也从睡梦中醒来,她揉了揉眼睛,问:“阿娘,外面是什么声音?”
阿袖掀开车帘,小声道:“夫人,有人在制衣坊前闹事......”
话音未落,几人便隔着马车听到一声女子的尖叫。
吕祎与阿袖对视一眼,紧接着下了车,被抱着的吕长风还未反应过来,就和阿娘一同挤进了人群。
“别碰我!你个孬货!”
被一男子拉着胳膊的女子反手一推,将那男子推了个趔趄,在周围人眼皮子底下丢了个脸,他立刻发怒道:“你闹够了没有,还嫌不够丢人的?快跟我回去,我就当今天啥事都没有。”
他身旁的几个同村的族老也跟着劝,“阿香,你男人没有坏心思,哪个男人喝了酒不耍几下子的?”
“是啊,从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你爹不也光打你娘,也没见你娘闹啥。”
“快跟你男人走吧,闹成这样也不嫌丢人。”
“呸!丢你老祖宗的人!”
那女子一口唾沫吐到打头的族老脸上,指着目光躲闪的男人道:“也不知你爹娘做了什么孽,生下你这么个窝囊废,整日喝得烂醉也不知死哪个女人床上,连娃娃都照看不了,还整日耍你那大官的脾气,要你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