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里开外的京城,午后京中奏表飞马送至骊山行宫,至晚间,皇帝才有功夫摊开批阅,太子往常监国理事也有几次,今日皇帝特特将他留下,太监吴秉真随侍一旁。
“均明,方才程将军所言,你有什么看法?”均明正是太子萧乾的字。
适才程世安来报二皇子和益州都督窦善一道平了梧州的獠人造反的事,奏报的时候太子在旁,萧玄英便看到他神色有些异常,这才想起留下他。
“回禀父皇,二弟骁勇善战,不负我萧家马上天下之名。只是儿臣不善骑射,怕不能像二弟一样为父皇分忧。”
冠冕堂皇,这话却不是皇帝想听的答案,切中肯綮,兄弟情深,太子这话一处不沾,一旁吴秉真也觉不妥,赶忙将头压得更低。
皇帝抬头,眉毛微皱,“区区三千流寇,胜之何来有名?”又叹了一口气,“至于骑射,定方不日便回临都,到时候你们再好好讨教。”
又是一阵沉寂,皇帝沉心批阅,帐中香炉中松香木爆了一节,透出一丝火星,微弱声响之下,皇帝才发现太子还跪坐在下首。
“今日先到这里,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吧!”
太子告退,皇帝像是突然想起身边有人,“二殿下回京,你怎么看?”
“二殿下回京,陆妃娘娘还有十三殿下都要高兴得紧。”吴秉真笑着说道,他平日在后宫行走,陆妃那里也有走动。
皇帝回头,“朕记得你叫秉真,是你师傅给取的名字?”
“是。”
皇帝感慨道,“你且说说,梧州的事情,太子方才是怎么想的?”
怎可妄论储君?吴秉真吓得猛然跪下,声音砸在地砖上,听得生疼,正要磕头言说不敢,却被皇帝止住,“秉真持正,你师傅对你的期望很高。”
吴秉真此刻好似被架在火上烹烤一般,头垂得更低,手也不住微颤,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掐住右手虎口,镇定说道,“以往獠人平反,不出三五日,二皇子殿下封地并不在蜀,怕是赶不及。”
诸位皇子中,只有二皇子受诏去到封地,他原该守在封地,非得诏不可离开。太子殿下当时听了奏报就已经想到这个,却又扯出一些假把式。
皇帝听后,悠悠叹了口气,让人起身。
连一个太监都知道他方才心思,偏又要蒙骗自己的父亲,如此……怎堪大任!
突然帐外有人递进一封信,是含元殿送来的,皇帝拆开信,看了两行,脸色微变,眉头一皱。这个长宜!
“秉真,去悄悄的,寻赵非来!”
另一边的宜春宫中,曹氏正和女官谈话,陆若昭虚坐在曹氏塌边,正说到了今日殿上皇后的一脸病容,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外间宫人来不及禀报,两人就看见太子的云头锦履从前面红木雕花围屏边冲出来。
“殿下怎么回来了?”曹氏问到,陆若昭当即从榻上起身。
萧乾三两步就走到她床边,看到旁边的人,就要呵斥,“承德殿那边宴会还没结束,你倒来了这里躲闲!”
一声斥得陆若昭心中一哽,她低着头待要回话,瞥见曹氏眼神里满满的温柔,又将话都咽回去。只得应了一声就退下,太子一向不喜欢她,此时辩驳,只怕会让太子妃尴尬。
曹氏还在月中,她缓步下地走到萧乾身边,柔声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太子也不转身,也不看她,只向着那扇屏风说道,“父皇叫人把阿泰抱去,便叫孤回来通知乳母。”多的话便不再说。
其实是他脸色越发不好,皇后瞧见就找了理由让他散散心情。
过了一会儿,他兀自开口:“阿琬,你说父皇怎么看萧锶?”
事关皇家兄弟,又只听到这句,曹氏不好多言,还在犹豫如何开口时,面前的人提了声调,怒意大涨,“这条胖狗!何德何能?以后孤……定要叫他瞧瞧颜色!”
说话间,拳头已然砸向面前屏风,直吓了曹氏一跳。
屏风摇摇晃晃,终于倒下,上面镶嵌的几颗仿牡丹花蕊的云母砸在地砖上,碎裂后四溅开来。
这声响后,萧乾倒恢复平静语调,“今日席间,父皇又夸赞阿锶,说他带人编纂的《地利记》是‘普天之下,只此一册,当万古流芳’。”
曹氏此刻心中了然,她定了定神,走到萧乾身侧,“父皇喜爱《地利记》,也是爱它价值。万古流芳的是书并不是人,若是偏当是说人,恐怕也是父皇在敲打陈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