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难以避免的,”她坏笑道,手指点点他的胸膛,“谣言传得多了就会变成真的。谁知道你在背后会不会真是萨德侯爵的门徒、刀尖舔血的魔头呢?”
“你还忍心这样戏弄我,因为那些传闻,我压力已经够大了。”他幽怨地望着她。
“那让我来补偿你吧,可怜的小东西,”艾迪特眼珠一转,“给我拿纸笔到床上来。”
“你打算做什么?”安德烈不得其解。
“等下看到你就知道啦。”她朝他挤眉弄眼。
安德烈耸耸肩,走出卧室。不一会儿,他折返而来,将艾迪特要求的东西递给她。
她趴在床上,刷刷在纸上书写起来,两条小腿调皮地高高翘着,脚丫不安分地前后摆动。
安德烈好奇地凑过去读到:“……那些指责他人为□□者、暴君和刽子手的人,真的是出于对流血的不忍吗?他们混淆视听,将罪犯的报应描绘得仿佛圣徒的殉道,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布里索分子试图唤起人们对国王的同情时所用的苦功。如果这些人对人民的苦难视而不见,却如此容易与阴谋家共情,那么《自由女神报》只能推论出他们的鲜血并不比那些人纯洁。”②
“这下我成了你的御用文人啦!”艾迪特俏皮地回头冲他一笑。
“感激不尽。”他欣慰地笑笑,双手搭在她肩头,替这牙尖嘴利的小记者按摩。
艾迪特咬着羽毛笔的笔杆,骄傲地说出构思:“小人们说断头台女士是凯尔奈的情妇,那么我要回应你所钟爱的情人只有法兰西。”
“还有你。”他俯身对着她的耳朵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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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琳!最好的朋友!”甫一走进圣克莱芒家的旧屋,艾迪特就像鸟儿似地张开双臂,飞奔到轮椅上的夏琳膝边。
“你来看我啦,亲爱的艾迪特,”前贵族少女脸上绽开温柔的笑靥,“我一直惦记着你,可我出不了门。看到你又这样容光焕发,我高兴极了。”
艾迪特拉着夏琳两只细瘦的手感慨:“你现在可是我的恩人啦!”
“别这样笑话我啦,艾迪特。”夏琳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此刻看上去这样柔弱,让人很难将她和前几天那靠着自己的力量杀死了一个壮汉的女武神联系起来。
“你的腿还痛吗?我刚刚听拉斐尔说了,德穆兰夫妇邀请我们这周末到郊外的养马场放放风,丹东公民和她可爱的新婚妻子也会来。你也一起吧,夏琳!”艾迪特兴高采烈,语速极快地说道。
“要是不给你们太添麻烦的话,我也很乐意同行。因为这双腿,我都习惯于深居简出啦。突然出去旅行,还真是新鲜呢。”
“你的腿还有康复的希望,不是吗,夏琳!”艾迪特望了望朋友毛毯下的膝盖,又看向她的脸,双眼闪闪发亮。
“什么?”夏琳怔了一下,意识到她指的是自己那日的壮举,随即苦笑着摇摇头,“不,我从不抱这样的奢望。从七岁时起我就不再这样幻想了。如果要问我当时怎么能够站起来,那也不过是你赐予我的奇迹罢了,亲爱的朋友。”
“可这奇迹的力量难道不可能更进一步?”艾迪特不甘心地问道。
“这只能听凭命运的安排。但我并不会为之祈祷!”夏琳微笑地将手贴在心口,“我欣然接受人家给予我的一切。只要不去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不会因希望破灭而痛苦!革命初始的那两年,让拉斐尔垮掉的便是这样的痛苦。他总梦想着某天清晨一睁眼,旧日的生活就会重新回到我们身边。唉,然而我很清楚过去是不会再现的。我从不埋怨什么,因此也不会痛苦。”
“可是夏琳,你难道就没有一刻觉得命运待你是不公正的吗?”艾迪特忍不住问道。
“我想,命中注定要我们忍受的事,如果不能平静地承受下来,反而是一种软弱。”轮椅上的少女此时的神情和她那天拯救朋友时是相近的。
艾迪特撅撅嘴:“你就是这样逆来顺受的性子!看到这样的你,总是让我心疼。”
“我也是幸运的。我还有你这样了不起的好朋友,不是吗?”夏琳弯下腰来,抚摸着好友的头发。
艾迪特幸福地将头靠在夏琳的膝上。过去她常常因观点不合而任性训斥这位朋友,可在夏琳身旁她总会不自觉地变得孩子气,就像幼时在母亲裙边那样。
她又快乐畅想起近在眼前的郊游时光来,眉飞色舞地对夏琳谈论着自己的种种计划。
夏琳叹了口气:“对哥哥来说,散散心是有好处的。他的弦绷得太紧啦。这两个月的恐怖已经让他忧虑不已。拉斐尔的心肠是很软的。他和慷慨的丹东公民一样,希望这恐怖早日节制自己的步伐。”
“安德烈他们会凭着理性为共和国做出最好的判断的。我们得信任两委员会。”艾迪特无所谓地回答。
“怜悯怜悯拉斐尔吧,我的好朋友!就当是为了我的缘故。”夏琳握住艾迪特的双手,发出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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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夏尔-亨利·桑松(1739~1806):巴黎知名刽子手世家出身,在法国大革命的政治恐怖时期,共有3000多人成为他的刀下鬼。桑松手下依次送走过路易十六及其王后、罗兰夫人、丹东、罗伯斯庇尔等知名人物,完全称得上“流水的头颅,铁打的桑松”。(如果不得不穿越回那个时代,建议穿到此人身上,保命系数极高)
②布里索(1754~1793):吉伦特党重要领导人,曾主张对国王缓刑,九三年被送上断头台。“布里索分子”是对吉伦特派的另一个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