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迪特将办公室的门推开一条缝,从中窥见了心上人的侧影。
安德烈侧坐在桌前静静读着手中的一封文件,身体微微偏向窗户的方向。窗外的暖光打在他额上,波浪形的浅金发鬈以一个优美的弧度遮住了他的半边脸颊,使那英挺的鼻梁更加突出。
她又把门推开大半,他似乎仍未发现来者,全神贯注地批阅着公文,脸上挂着他在国民公会和雅各宾俱乐部时的那种严肃神色。
见他这样专心,她起了玩闹的心思,踮起脚悄悄地绕到他身后,打算吓这不苟言笑的领袖一跳。
“干嘛走远路,艾迪特?”她正要猛拍上安德烈的双肩时,他忽然一本正经地问道。
少女立刻泄了气,抱怨道:“看来你工作时没有我想象的专注!”
安德烈早已看穿她的小把戏,忍俊不禁地笑起来:“你知道的,我不得不警觉点。”
“你怎么过来了?”他放下手头的文件,回头看向她。
“玛尔戈做了蜜饯,让我带些来给你。”艾迪特把手中的篮子一扬。
“难道不是因为想我了吗?”安德烈略带得意地抱起双臂。
“就是想你了又有什么奇怪?”艾迪特委屈地把嘴撅得老高,“你永远都在工作!自从旺代回来之后,除了我生病的那两天,我们独处的钟头简直屈指可数。”
“对不起,艾迪特。”他内疚无比地将她拥在膝上,爱怜地亲吻她的秀发。
“快尝尝吧,姐姐做甜点的手艺棒极啦,你吃过后会赞不绝口的。”艾迪特指指桌上的甜品。
他伸手从篮筐中取了一枚蜜饯,含在嘴边,却不咀嚼,反而突然向她的唇凑去。
艾迪特不适应他今日突然这样主动,脸一红,轻轻噙住那块蜜饯,就要从他嘴里叼过来。
可安德烈却径直向前用牙齿抢了过来,连着她的唇瓣一起吸吮进自己口中。蜜饯中浓郁的糖汁在两人嘴巴里融化,又于彼此唇舌之间传递扩散开来。
在革命者的办公室里做这样的私密之事,令艾迪特的心砰砰直跳。
她克服着内心的羞怯,又用嘴衔住一块蜜饯,跨坐在安德烈大腿上,喂到他的口中,又是咬那蜜饯,又是咬他温热的舌头,继续这格外甜蜜的热吻。
不知过了多久,这对爱侣才气喘吁吁地分开,怜惜地用手指勾勒彼此的脸庞。
“今夜到我的卧室里来吧,亲爱的安德烈!”艾迪特轻声道,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耀着空前大胆的光。
“要是被你姑妈发现,她会杀了我的,”安德烈苦笑着摇摇头,“我的存在本就让珀西女公民如芒在背了。要知道,作为一个识趣的人,我早该搬出来的,如果不是实在舍不得你的话。”
艾迪特有点失望,但也冷静了下来。她转过身,瞥见桌上摆着一份长长的名单。
想到这些安德烈亲手写下的姓名所代表的一个个鲜活生命,或许明日便要在断头台上结束,她不由得瑟缩了一瞬,所处的怀抱也不再让她感到那么火热。
“女公民,我指控你怀有危害共和国的阴谋。”安德烈冰冷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我吗?”她紧张地反问。
“你这样挑动一名治安委员的心绪,害我不能够为共和国全心全力服务。”他一本正经地回道。
艾迪特噗嗤笑出了声,回过身在他胸前打了一下。
“可我们何时才能正大光明地在一起?”她将脸贴在他心口,嗓音里满是遗憾,“每次去德穆兰女公民家,看到他们夫妇之间那种家庭生活的平和幸福,我多么心生羡慕!”
“我又何尝不渴望与你永结连理?可我并不是卡米耶·德穆兰。在革命如火如荼之时步入婚姻,究竟是不谨慎的。”他叹息地绕着她的发辫。
“我常常想着像露西尔那样,每天早晨送你去工作时,在家门口与你大大方方地吻别!”
“会有那一天的。”安德烈将嘴唇印上她光洁的前额。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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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明媚的早春之日,艾迪特盼望已久的郊游之旅终于启程了。
马车是乔治·丹东特地安排的,车子宽阔气派,装置了美轮美奂的弹簧,车身涂得五彩缤纷,令出行者们个个心情明快,内部也隐藏着各式各样设计精巧的舒适设备。
女士们今天打扮得无不十分鲜丽:露西尔·德穆兰用郁金香花环将美丽的金发高高挽起,一袭洁白的连衫长裙又将她衬托成神圣的新娘那般;夏琳和艾迪特坐在彼此对面,藕粉和苹果绿的裙摆随风飘扬时交缠在一起,相映成趣。
尤其迷人的是丹东的新婚娇妻小路易丝,这位少妇生了一张极讨人喜欢的娃娃脸,时新式样的天蓝衣裙领口开得很低。她丈夫当着众人向她索吻时,她羞红了脸地娇嗔一句。②
登上马车时,看见露西尔怀里抱着不满两岁的儿子,艾迪特有些惊讶。
“本来要托我母亲照看他两天的,可这孩子一刻也没法和我分开。”露西尔歉意地冲大家笑笑。
小贺拉斯站在座位上,用两颗小圆球似的手扒着马车的窗框,好奇地朝外张望。
年轻的丹东夫人拉过露西尔的手,与她闲话家常。这些革命者们今天不约而同地都不再谈论政治,而是将话题集中在时装和轻松的轶闻上。丹东用稍显粗俗的词句对大家讲起一个议员的风流韵事,引得女士们掩嘴偷笑。
惟有拉斐尔坐得离众人稍远些,紧靠在窗边,很少参与进谈话,而是心不在焉地望向外面向后退移的景色。
马车经过革命广场时,行刑台的两名自卫兵紧紧押住的一名少年吸引了车内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