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死囚几乎还是个孩子,整个瘦弱的身子因恐惧而瑟瑟战栗着,满眼泪痕,脚步拚命向后缩去,大滴大滴的眼泪仍从那红肿不堪的眼眶中不断滚落。
“不,我不想死!我不要!我不要!我什么也没干!”刽子手将捆缚着他的木板推向行刑台时,他剧烈地尖叫挣扎着,哭得心都要碎了。
每日排队登上断头台的巴黎人,大多早已或英雄主义地笑对生死,或悲哀无奈地接受命运,这样真切流露的对死亡本能的恐惧,反而实在罕见,让人揪心到不忍直视。
铡刀无情地落下时,男孩高声发出震天动地的最后哭喊:“妈妈!”
台下或悠闲做着针线、或啃着瓜果的看客们,本早已对行刑的场面麻木不仁,此刻也一片鸦雀无声。
一名士兵熟练地将篮筐里的头颅倒进台下的车里,另一个面无表情地将尸身扔落进另一辆。
随着车子开走,刽子手走到阶梯边伸手去迎下一个“幸运儿”,清洁工则漠然地把断头台上积累的鲜血向地下扫去。
那些血珠飞溅到地面,汇集成一摊颜色渐深的湖泊,朝着地势低洼的地方缓缓流动着,竟让艾迪特联想起那个已几乎被她遗忘的噩梦来。
“妈妈,不看!贺拉斯不要看!”德穆兰家的小男孩呜呜哭起来,一头扑进母亲的裙摆里。
露西尔神色忧伤地安抚着小儿子,与她的丈夫对望一眼。
车里也经历了半晌胶着的沉默,直到丹东不屑地一拍大腿,冷声道:“哼,这就是罗伯斯庇尔和他那帮鹰犬的杰作!伟大,实在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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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离巴黎,乡野清新的风光在窗外掠过时,车内的氛围才完全轻松起来。
一行人停在养马场边上,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迎过来,领大家到养马场的管理员那里去。他穿着宽大飘逸的红色马裤,气质像他身下的烈马一样桀骜不驯,令人心情振奋。
丹东第一个跳下来,靴子在土路上粗重地跺两下,便作势要帮夏琳下车,拉斐尔拦住了他,自己将妹妹抱了下来。
艾迪特雀跃不已地自个儿一跃而下,仰望着头顶湛蓝的晴朗苍穹,陶醉地汲取着大自然的新鲜空气,浅绿的裙裾随身体的旋转摆动得像摇曳的荷叶。
管理养马场的老人为女士们牵来几匹马驹。路易丝·丹东像她牵着的小贺拉斯那样,以孩子气的好奇盯着小马如何喷着响鼻咀嚼喂给它的方糖。
“看看你的英雄丈夫啊,路易丝!”丹东在马背上朝妻子得意扬扬地招手。
这豪爽的汉子驾着匹不佩马鞍的高头骏马,故意猛地一拉缰绳,让那烈马对着娇小的路易丝高高扬起前蹄。
“你们小心些,卡米耶和乔治!”露西尔责怪地嚷道,语中却带着按捺不住的笑意。
城内连日来压抑心神的恐怖已彻底被抛在身后,他们纵情地嬉笑戏谑,无忧无虑得仿佛一群孩童。
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纵马驰骋,教少女心花怒放,尽情释放着她那无法控制的疯癫劲。
夏琳和哥哥拉斐尔并肩坐在树荫下,深情地望着艾迪特编织草帽上随风飞卷的绿飘带。
“你这副样子让我又想起了我们童年的时光,艾迪特。”朋友终于牵马归来时,前贵族少女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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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盛的餐点很快为这些游客们露天摆好。在美酒佳酿的助兴下,革命者们的情绪愈加高涨。他们天南地北无所不谈,更感受到彼此的志同道合。
“为共和国干杯!”卡米耶·德穆兰首当其冲地将酒杯举过头顶。
“革命万岁!”丹东两手握成喇叭状,夸张地对着整个田野高喊。
艾迪特的兴奋劲也一下子上来了,她挥舞着手臂高呼:“我也要喝酒!”
“艾迪特!”夏琳责怪地唤了一声。
丹东却大大咧咧地倒了一满杯递给艾迪特:“这有什么,谁规定了年轻的姑娘就只能喝果汁和蜂蜜水?这里是自由的共和国。平等的含义就是每个人都有平等地喝得烂醉的权利。敬你一杯,女公民!”
艾迪特双手端过酒杯,自豪地一饮而尽。说实话,那烈酒的味道远没有她想象中那样甘美,反倒呛鼻而苦涩,她逞强地拼命抑制住自己,才没有猛烈咳嗽出来。
“为我们生而享有的自由干杯!”少女的脸蛋迅速地泛起红晕,忘乎所以地举着酒杯对着每个人大声道。
“致友谊。”夏琳含笑。
“致家庭!”露西尔也端起手中的苹果汁。
“致爱情和美丽勇敢的女神们!”丹东哈哈大笑着去吻妻子的面颊。
艾迪特的快乐点燃了在座的每一个人,除了拉斐尔·圣克莱芒——他微笑地望着她,时不时抿一口杯中的苦酒,但眼神中仍饱含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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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警告??:男主在治安委员会的日程全年除了996就是出差,收入还低到只能住改装公租房,连一块蜜饯都要俩人分着才舍得吃,现实中不建议找这样的男人谈恋爱。
②路易丝·丹东(1776~1856):丹东的第二任妻子,大革命期间做过海军部的文员。后人指责是她让丈夫乔治·丹东远离政治,沉迷乡村和家庭生活,间接导致了他的垮台。这显然是不公正的指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