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转过身来,用手臂将自己整个撑起来,弯身俯过栏杆,几乎要坠落进下方漆黑的虚空之中,任凭狂风暴雨击打着头发、脸颊和整个上身,很久很久。
第二天早晨,一行人准备动身返回巴黎时,养马场的老管理员脸色阴郁地指给他们看院子里那棵老树。
那古老而顽强的树木遭了雷击,被从中间劈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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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欧娜到普利茅斯的新家已经两个月了。直到现在,她还觉得这一切仿佛一场梦境。
她随着塞弗勒蒙特侯爵乘船渡过英吉利海峡,来到这陌生的英国港口城市。一路上,她被这神秘的男人搂在怀里,在海浪的颠簸中睡着又苏醒时,总能第一时间感知到他温暖的胸膛和手臂。她生平第一次感到坚定而踏实的庇护。
她从他的讲述中大概明白了侯爵原是旺代当地的领主贵族,反对王室的叛乱爆发后,他不得不和许多高贵而不幸的人一样逃亡海峡另一端的不列颠;几个月前,他回到故乡,肩负起领导忠诚英勇的农民们保卫国王和家园的使命,如今却在叛军的猖狂攻势下不得不再次退却。
菲欧娜忘不了第一次拉着侯爵的手走进这宏伟庄园时的惊奇与震撼。古色古香的城堡被雪白的大理石围墙巍峨环绕,一望无垠的庭院里,毛色各异的漂亮纯种马在草地上恣意奔跑。
毕恭毕敬的仆从屈身为二人拉开那饰以雅致的金色门环的奶油色双开拉门。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小家伙。”侯爵双手按在小姑娘两肩,将她向大厅里一推。
菲欧娜胆怯而惊喜地走进那华厦,抬起小小的脑袋仰望天穹般高耸的房顶。四周的墙上挂满价值连城的壁毯和名画,五光十色的彩绘在日光移转下变幻陆离,巨幅全身像中的贵妇人灰眸俯视着女孩时仿佛眼波流动,让她感到整个陌生的世界在脚下旋转起来。
她提起裙摆,迈着两条纤细的小腿,像鸟儿那样轻盈地在宽广奢华的旋转楼梯上跑上跑下,不可置信地惊呼着:“这真的是我们的房子吗?”
“你的到来让这里熠熠生辉。”侯爵对她露出宠溺的微笑。
他请来城里手最巧的女装裁缝、帽商和制鞋匠,为这美丽的孩子定做种种精致华丽的蓬蓬裙和丝织小帽。
所有这些蕾丝和缎带,珍珠和玛瑙,镶嵌在楼梯扶手上的宝石,烛台吊灯上闪闪发亮的金漆,无不让小菲欧娜感到眼花缭乱。
但最令她兴奋的还是那摆在卧室床上的布娃娃:它身上穿的粉红纱裙做工精美,睁着珐琅质的蓝莹莹的圆眼睛,至少有她半个身子那么大。
“我也有娃娃了!”小女孩飞扑到柔软的弹簧床上,把那梦想中的玩偶紧紧拥在怀里,幸福地呼喊。
“你喜欢就好。”侯爵愉快地注视着她。
她一刻也舍不得放开安娜贝尔——她为娃娃取的名字——侯爵便任由她抱着她的新朋友站在板凳上,一边由女仆和裁缝忙前忙后地给她裙底绣着花边,一边叽叽喳喳地对安娜贝尔哼歌讲话。
菲欧娜的闺房虽为孩子打造,却五脏俱全,墙角摆着装潢精美的梳妆台。
小女孩上床睡觉前,在梳妆镜边坐下。侯爵站在她身后,动作轻柔地为她梳理起光滑细软的头发。她那头红发梳下来,就像缎子似的。
菲欧娜呆呆地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连日的饮食调养已让她的双颊如李子般饱满,唇瓣像樱桃那样红润。换上纯白的泡泡袖睡袍,腰间和头顶扎起宝蓝色的绸带之后,她感到自己周身蒙上一层虚幻的光辉,仿佛成了一位童话里的公主。
可是她曾经离这一切是多么遥远!她又想起母亲冬日帮人洗衣时冻得通红皲裂的手指,想起自己过去是如何艳羡而忧愁地盯着有钱人家的小小姐抱着盛装打扮的洋娃娃。
菲欧娜一直以为,自己和她们所生活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两个世界之间隔得如此之远,就像天堂和人间那样毫不相干。然而一刹那间,她就从原先的世界跳进了这一个;她还是原来的菲欧娜,可又成了贵人家的千金小姐!
“这真是我吗?”她不自觉地念出声来,嗓音像银铃一般清脆悦耳。
“这就是你本来的样子,我的小公主,”侯爵弯下身来亲亲她松软的红发,他的胡茬弄得她痒痒的,“这一切都是属于你的。”
于是她看着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又一次次打开那像商店橱窗似地摆满漂亮裙子的扇扇衣橱。在欣喜若狂之际,这些美丽而璀璨的物件仍让她感到不甚真实。
一个人拥有这么多的东西,是正确的吗?
可是她不愿再想下去。不论如何,她现在也成了个幸福的孩子了。
女孩将自己裹进芬芳软和的绒被,头枕在安娜贝尔暖洋洋的胸口,在最甜蜜的幻想中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