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强烈建议搭配《自由颂》作为BGM食用)
共和二年芽月二十四日中午,一辆特别而又平常的囚车沿着巴黎的街道驶过。①
囚车上,露西尔·德穆兰与夏琳·圣克莱芒并排靠坐在一起,埃贝尔的寡妇则站在囚车尾端。她们都穿着褴褛宽大的灰白色囚服,双手用麻绳捆缚在身后,身体随着囚车的颠簸而左摇右晃。
夏琳又瘦了不少,却将那双格外温柔智慧的大眼睛凸显得更加明亮。她从来算不上漂亮的那张苍白的、心形的脸孔,此时几乎可以称得上美丽了。
囚车经过圣克莱芒家所在的那幢旧楼时,夏琳没有多少反应;直到途经珀西家的大门时,她才发出一声感伤的长叹:“但愿我们的朋友不至于太过悲痛!”
露西尔点点头,将自己的手按在夏琳的手上。
“我没什么好怕的,再过十几分钟,我就要见到我的卡米耶啦!”她温柔地笑着,显露出真实的欢欣来。
夏琳回以同样的笑容:“我也一样,亲爱的德穆兰女公民!我不会做奥菲莉娅;没有什么能够打倒我们,你我是和所有具有美德之人一样骄傲地赴死!”
然而当囚车经过德穆兰家遮光帘紧闭的百叶窗下时,美丽的露西尔还是一下子红了眼眶。
“唉,我可怜的妈妈!还有我的小贺拉斯呀!”她忧伤地叹惋。
这次轮到圣克莱芒女公民的手搭上她的膝头:“贺拉斯会长成一个男子汉的。他会铭记他的母亲和父亲是为了坚持真理和维护自由而走向充满曙光的死亡!”
“谢谢你,圣克莱芒女公民!”露西尔感激地注视着身旁这位交集不多的年轻朋友,“但愿儿子以后还会一直记得我们是多么爱他!”
囚车已越来越接近革命广场。夏琳和露西尔会心一笑,牵起了彼此的手。
夏琳注意到对面坐着的老人随着刑场近在眼前而沮丧不已。他鬓发斑白,身体佝偻,看模样像个恪守陈规的教士,整个身子都在微微打哆嗦。
“如果您害怕的话,那么也来拉住我的手吧,公民。”夏琳柔声说道,对老人伸出另一只素手。
他抬起混浊而泛红的双眼,讶然地望向这芦苇杆一样苍白细瘦的少女。他颤颤巍巍地把手递给她。她握着他粗糙苍老的大手,把勇气传到他的灵魂里。
“我不清楚我的罪名,好心的姑娘。”他喃喃道。
“我也一样,老先生。”夏琳笑着摇摇头,“他们给我们读了一个罪名,可那里面描述的事情并不是我们所了解的。”
“我们还会在天国再见吗,勇敢的陌生人?”
“会的,”夏琳握了握他的手掌,“我们一会儿就会在那儿重逢呢!”
“那儿没有战争,也没有断头台,是不是?”
“没有,老人家。什么也没有。只有好人和天使住在一起。”
“谢谢你,好姑娘。”老教士点了点头。
街道旁一扇二楼的窗边,两个住户正津津有味地对这载有名人的囚车指指点点。
“哪一个是德穆兰的老婆?”
“最漂亮的那个。”
“确实不错!那个是埃贝尔女公民?”
“正是她。”
“看着倒是没有她丈夫那股狂热劲儿。她边上那个姑娘又是哪位?”
“不认识,没见过。”
“好像是个前贵族,一个流亡分子的姐妹。”一个妇人这时凑过来,开始打理窗口的花草,“昨天还穿金戴银的,斜着眼睛从绸扇上边瞧人,今天就得裹在粗麻衣裳里端上吉罗婷夫人的餐桌。”
“贵族!妙极了。”顶好奇的那人响亮地拍拍手,“我就喜欢看砍女贵族的脑袋,尤其是金发的!待会儿我可要叫桑松把那颗头提起来给我好好瞧瞧。”
这些话语传到夏琳的耳中,并未在她镇静的面孔上引起什么涟漪。她的无动于衷却也没能让楼上的看客们心里产生多少波动。
这样的贵族少女,囚车边的观众们已见过一茬又一茬。起先,尚有人对这番贵族风度表示钦佩;见得多了,在人们眼中渐渐就成了装腔作势的派头。
“不过是放不下他们那贵人架子。仿佛这样他们就还是高我们一等的老爷了。”有个干着活儿的银匠评论。很难想象一年前,这个人还为国王路易十六的从容不迫而落过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