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轰轰烈烈的革命浪潮丝毫没能打扰圣玛蒂尔达修道院的平静。
圣灵降临节时,菲欧娜毋庸置疑地被选为圣体仪式行列里走在最中间的献花女童,和其她几个漂亮的小姑娘同样头戴七色的花环,手捧火红的鲜花,迈着骄傲的步子,跟在前列大女孩所代表的“童贞女”身后。
女孩茂密的红发被束进了脑后的白色小帽里,露出饱满而光洁的额头。只有头顶留下的根根发丝在夏日的灿阳下熠熠生辉,令人不能不联想起圣神降临时充满魔力的火舌。
被选入圣体仪式行列的女学生们将此看成最高的待遇和至上的幸福,一张张扬起的小脸上无不是心醉神迷的模样。
这个盛大的节日过后,菲欧娜更加成了孩子们艳羡的焦点:这不仅是由于她那得天独厚的美貌所带来的节礼上独一份的荣耀,还是因为她拥有频繁出入那间小小的会客室的特权。
塞弗勒蒙特侯爵又来探望他的养女了。
侯爵走近栅栏边时,菲欧娜优美地转过身来,火焰似的红色鬈发像瀑布那样荡漾在整个上身周围。教引嬷嬷今日破格允许这迷人的小姑娘戴上了软缎的女帽,顶上还恰到好处地插着一枝带露珠的铃兰花,将她这身打扮衬托得既朴素,又华贵。
她运用这几个月在女校里所学的仪态,大方而又俏皮地对着侯爵行了个屈膝礼。
“你现在真像个千金小姐啦,菲欧娜。”侯爵眼中划过由衷的惊艳之色,“我简直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你长大的那天了。”
令菲欧娜惊喜的是,她的父亲向修道院院长求了份特许,使她得以挽着他的手臂,与他并肩漫步在繁花盛开的庭院里。
女孩仰着苹果一样鲜润的面庞,兴高采烈,喋喋不休地对侯爵讲述自己在圣灵降临节上的种种新鲜经历。她的保护人静静聆听着这位凯旋而归的献花女,时不时将无比宠爱的目光投向身侧的小精灵。
最开始的快活劲儿过去之后,菲欧娜的圆脸上忽然蒙上一层阴影。
“侯爵大人,阿加莎嬷嬷……她去了哪里?她真的,死了吗?”她用犹犹豫豫的声音问道。
“你不需要知道她的去向,菲欧娜。你只要明白那修女已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这就够了。”侯爵回复的语调很是冷静。
小女孩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窜过她的脊背,不由得握紧了侯爵的胳膊。“这么说,那些大姐姐们没有撒谎,她真的……”
“可你为什么要在意那个修女呢,我的孩子?”侯爵打断了她,“她在哪里,是生是死,与你又有何干呢?”
菲欧娜鼓足了勇气,才开口:“她毕竟是和我一起生活过的人啊,父亲大人。我承认自己讨厌阿加莎嬷嬷,甚至恨她,可她的罪孽并没有那么深重,她也和我一样会害怕,不是吗?”
“你错了,亲爱的菲欧娜。”侯爵说这话时,听起来既温和而又冷漠,“那修女和我们不一样。你瞧,她和我们流着不一样的血。永远不要去关心下等人的思想和感情,我的女儿。有时候,你可以对他们态度很好;但如果愚蠢到把下等人当成朋友,当成和我们平等的个体,你只会自寻烦恼。”
“可我呢?亲爱的父亲?”菲欧娜怯生生地发问,“您那位高贵的朋友不是说过,我的身上也流着卑劣的血吗?”
“你现在是我的女儿了,菲欧娜。因此你属于我们。”侯爵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
女孩困惑不解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那我还是原来的菲欧娜吗?如果每一个洗衣妇的女儿都可以随时变成侯爵小姐,那高贵和低贱的界限又在哪里呢?”
“你的美貌赋予了你资格,亲爱的。这是你身上与生俱在的天赋。你只是一个生错了家庭的公主,而现在我把你带回了你应得的位置。”他用柔软的大手抚过她的头顶,声音沉稳有力。
“而其他人,他们是不同的。你得学会把人分开来看待。这就是世界的秩序,我的小菲欧娜:你也可以称之为命运的安排。”
菲欧娜沉默不语。侯爵的话令她回想起自己的生父:他好像也曾说过些有关秩序的话。但留在她脑海里的仅剩模糊的只言片语——旧秩序,新秩序,复仇、死亡和新生。
她没把这些对侯爵讲,因为母亲告诉过她这不过是父亲喝了烧酒后的疯话。更何况,那男人现如今已经成了个恶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