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吧?”程落一语成谶,张大了嘴,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其实你不知道吗?”画皮也愣住了,一副自己说漏嘴的表情。
木昭:……
某种程度上说,程落确实很像这画皮亲生的。
“但、但是……这……”
游子意支支吾吾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好像也合理……程落的亲生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他们共同的父亲又因为一纸征兵令去往了前线,至今未归……只是生母成了鬼,这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画皮却爬起来,又将程落护在了身后。
“捉鬼人,你休想带走我的孩子!”她怒斥道。
木昭扶额:“……这位姐姐,捉鬼人不捉活人。”
“活人?”画皮呆了呆,猛然转身看向程落,“你是活人?怎么可能?”
木昭:……
孩子死活都不知道,你别是来搞笑的吧?
眼看情况越来越离谱,燕泽轻咳了两声,开了口。
“在下来解释吧。”
他飘上前,问游子意:“你还记得程落生母——这位望舒姑娘,是如何去世的吗?”
游子意拧着眉毛回忆了片刻,摇了摇头。
那时他太小了……恐怕仅有三岁出头,只记得程落被接到家里那一晚下了很大的雪,父母头一次吵了架,他睡不着,在屋子里看了一夜的雪。
第二天一早,尚在襁褓的程落就在他身边呼呼大睡了。
“这样啊……”燕泽叹息。
“奴家是难产而死的,”画皮打破沉默,“孩子生下来就是死胎。”
程落猛然抬起了头。
木昭明白了:“所以……你死前拼命许愿,要这个孩子活下去。”
画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权作回答。
木昭却垂下了眼眸。
鬼实现愿望必须通过引鬼渡魂术,这是神明定下的法则,也是神明赋予凡间引渡人的使命。
是怎样强烈的、虔诚的愿望和爱意,才能逾越神的规则和生死界限,跨过漫漫黄泉路,唤回这一个小小婴儿的魂魄呢。
木昭不知道。
“那你……为何没有前去往生?”她轻轻地问。
“心愿未了。”燕泽靠着她坐下了。
“她的愿望其实很普通,要孩子活下去,健健康康一生幸福到老……她是一位母亲。”燕泽语气里听不出悲喜。
“但——”
“但是阿落活不过弱冠……”画皮哽咽起来。
“他是越过上天安排反生于世的存在,非人非鬼,非阴非阳,所以人看他是人,鬼看他是鬼……”燕泽阖眸,睫毛在脸上拖下浅浅一排阴影,“有幸游离在神控制之外的孩子,迟早会被收回幸运的。”
察觉到他话里有话,木昭抬起眼,燕泽却不动声色地别过脸去。
拥有不被安排的命,这是幸运,亦是不幸。
若可以,他也想做芸芸众生,成为构成繁复命运之轮的一枚萤火,也胜过……
唉,罢了。
木昭余光瞟见,燕泽通身雪白的鬼气有那么一瞬间微微染了灰色,然后又变回了无事发生的苍白。
“……”
她移回目光。
面前的画皮已经哭成了个泪人,程落呆滞地靠在游子意怀里,一汪眼泪在眼底打转。
“真……真的吗?”他弱弱地问,这一切对他来说太过迅速、实在难以接受。
“千真万确。”燕泽道。
“……你们如何证明?”游子意哑着嗓子开口。
看着两个满脸狐疑的孩子和面无表情的木昭,燕泽叹了一口气。
“那便给你们看看吧,我在云娘——你母亲那里,看到的记忆。”
他手腕翻转,一团云雾袅袅笼罩了小小的井底,渐渐地,云雾里显出图像来,隐约可看出个挺拔的背影。
“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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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背着身,似是在与谁谈论着什么,声音模糊。图像不知为何叠了层绯红,人影层层叠叠看不清晰。
众人正奇怪,只见一只纤纤素手突然挑开了眼前的红纱——原来是一层半透明的纱帘。
手的主人声音清脆:“说好了哦,游家郎,此后只能娶我一人,不然我就回娘家!”
男子闻言转过脸来,脸色闪过一瞬的诧异,然后笑吟吟一拱手:“能与云家大小姐一生一世一双人,游淮求之不得。”
“……这是……我爹?”游子意喃喃。
这游淮生得面如冠玉、温文尔雅,与游子意活脱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定是他父亲无疑了。而云大小姐、视角的主人,该是他母亲云娘。
见到游淮的一瞬间,掩面痛哭的画皮楞楞地抬起脸来,一时失神。
画面里,云娘双手捧住游淮的脸,声音甜蜜:“以后我们的孩子该叫什么名字呀?”
游淮捉住她的手,歪着头想了想,柔声道:“叫游子意,浮云游子意,一句诗里有你、有我、有孩子,我们一家人要诗情画意地在一起。”
二人靠在一处,浓情蜜意。
燕泽打了个响指,画面一变。
云娘端坐在铜镜前梳妆,眉目如画,乌发上一朵金花钗,云鬓花影相得益彰。与木昭今早在游家塌上看见的完全判若两人。
“娘……”游子意鼻子一酸,眼泪便掉了下来。
铜镜里却闯进一个小小的身影,约摸两三岁年纪,跌跌撞撞地跑到近前。
“娘,我想吃菱角糕~”小孩奶声奶气,竟是小时候的游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