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营里上了火把,这会儿明光烁亮,三营的一间帷帐噤若寒蝉,宋颜乐才赶回大营,就见卫筠与乔越霁站在帐门前,面色都不好看。
进了帐,就见碧莜趴着昏睡不醒,钱进宝用剪子将碧莜后背的衣物开了口子,一道斜劈的刀口露出,整个背部狰狞可怖,深处渗出浓稠的血液,边缘已发黑发紫。
外人不好进来,宋颜乐就跟这帮忙,端了盆凉水给碧莜擦拭血迹时,她凝神详察着那染红的后背,伤口从左肩胛骨的位置一直斜着延伸劈至右下腰窝,裂口边缘凹陷深,可见刀口不利落。
碧莜被伤得蹊跷,宋颜乐满腹狐疑,看守如此严密的四军营,仅能让人混入其中。
碧莜自小就进了国公府,在她归都后就跟在身边,至今已有六年。碧莜生在都城外的一户樵夫家,双亲三年前相继过世,生前并无甚不交好的友人,这些都足以确定碧莜并无仇家。
宋颜乐回想到那夜拦下马车的白人,那个打手势的头子。
这批人极有可能是冲着她来的。
今日午时她还见着碧莜,不过几个时辰就在四军营眼皮子底下动手,时间并无特殊意义,是心血来潮想杀个人,还是有意避开她以此报复?
帐里的烛光摇曳在她的眸子,她合眼深思,想要在黑暗中寻到一丝踪迹,万事皆有起因,可这源头到底从何而来。
夜阑更深,宋颜乐安顿好碧莜又守了半个时辰才出了帐子。
人都在主帷帐里候着,钱进宝正交代着伤情。
“确实像是钝器所伤,伤处并未发现有毒物,只是口子深的,像是与碧莜有血海深仇似的,大抵是要躺大半月……”
宋颜乐在帐外得了令,掀帘进去就发现一至三营的领队都在这了。所有人的面色皆沉重,她心里头明白,这件事不只是对宋颜乐有不利,还是对四军营赤.裸的挑衅,全然激怒了几位参将。
她才行过礼退到一旁,一营的将领伏瑞便握着腰间的刀上前,正声道:“将军,此事不容迟缓,敢在我们四军营眼皮子低下动手,真是吃了十个熊心豹子胆。臣现在就命人下去排查,封住大营所有外道,军营的牌子都尽数收回,他奶奶的,爷要他好好去见见阎王老子!”
伏瑞是个急性子暴脾气,胡子拉碴,双眉齐扬,长得也壮实,整个人带着毫不掩饰的煞气。
这是与严策宁身上不同的煞气,严策宁那是由内向外扩散着透出来的,不知不觉中便会让人不寒而栗,而伏瑞大多仅体现在外表。
“老瑞,你觉得此时把动静弄大对咱们有好处吗?”牧高是个沉稳的,照目前形势看确实以静制动最为保险。
“静静静,此时还静个屁!”伏瑞朝着牧高说:“大张旗鼓,贼人瞧见了四军营的威严,日后才不好叫他们轻易动手。一个小贼如今敢这般嚣张,你敢保证他往后不会把营里其他兄弟给害了?”
“他们既敢在此处动手,伏参将难道就想不到他们根本就不害怕吗?”宋颜乐在一旁低声道。
不料这话惹怒了伏瑞,转身劈头盖脸就冲到宋颜乐面前,“他们不怕,那我们就该瞎着眼要被打?这般躲躲闪闪,是要不知道的以为营里的兄弟都窝囊!”
伏瑞火气泄了就是百头牛也拦不住,他自知晓宋颜乐被派来营里时就已不喜她,听了与她相关的琐事更是厌烦,此刻正好把这顿气给一并撒了。
“咱们营里可从未出过这档子事,宋军师来了后既当不了差,又搞得营里乌烟瘴气,这几日不仅是污秽流言满天飞,还招来了那些个狗娘养的贼子。”他握着刀柄的手因为用力爆出了青筋。
“舒离将军是个好统帅,那是她自个儿打来的,你就是跟着你娘后头混了好头衔,在外名声鹊起,在内又矫揉造作。你已多年不上战场,哪里还能懂得真正的军规,你记恨我们将军不重用你,要把你赶出去,你就要这般耍弄大营,此时还装腔作势,不知道那心里头有多雀跃——”
伏瑞被牧高封了嘴,卫筠上前制止。
“唉唉哎,莫急嘛莫急嘛。”
钱进宝赶忙插到两人中间,即使怕得双腿直颤也不移半步。
皇上可是给他下了死令,若是宋颜乐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可就别想好过。此次出行,把人照料好了,日后回了都城便是升官封赏,若是没好,那便只有抄家的份。
钱进宝颤巍巍地看向宋颜乐,却惊愕她神情竟与来时无甚区别,被这般铺天盖地的呵斥都毫无波澜,反倒像是伏参将说对了似的。
他见人就要挣脱,速即抓住伏瑞健壮的手臂,急得官话都忘了,带着乡里的口音道:“瑞大郭,莫急嘛,严将军都还没得发话,你干着急没有用撒。”
伏瑞挣开口鼻前的手,又振臂一挥,“滚,爷今日就是要与她算清楚了,一介女子入了咱们营就三番五次的来事儿,她心里头打什么算盘,谁——”
“伏瑞!”
稳居上首的严策宁喝出声,打破了现场的喧嚣,他面上并无波动,只冷脸看着伏瑞。
倒是宋颜乐,带着一副“惜字如金的大将军终于肯发话”的稀奇模样扭头看向严策宁。
严策宁自动忽略一侧的眼神,正色道:“明日我前往定东大营,牧高随同。卫筠,你与伏瑞留在营里,不要申张此事,让那些见到碧莜受伤的都把嘴巴给闭紧了。”
卫筠应了是,伏瑞看着严策宁像是有意避开,心里气不顺,却只能隐忍着点头。
严策宁又安排了营里要务,随后便让众人退下,只留牧高。
半个时辰,主帷帐里才出来人,牧高余光往旁边一扫,疑惑的转过身,“宋军师可还有事?”
人都走干净了,宋颜乐却还在这原地不动站着。
她颔首,道:“我有事要与将军商量。”
牧高正要说话,帐里头蓦然传来严策宁的声音,“牧高,送军师回帐。”
牧高侧眼看过宋颜乐,又向账里询问了一遍,悄然无声,他僵硬地转头,只好遵命领着她退下。
不知为何,牧高总觉得这两人待在一起就怪异得很,就像两块打火石,不慎地触碰一下,再加点力便会摩擦生火。
虽然知道两人曾经的关系,可毕竟五年过去,言归于好什么不能过去,他在夜风中摇了摇首。
翌日辰时,牧高在检查队伍行装,今日正好把定东大营的粮一同给送去。
“将军!”
“严将军!”
沿途的士兵陆续问好,严策宁穿梭在磷光中,站定时目光在队伍里辗转了几回,随后拍了马背,跃上马。
他今日未着轻甲,就连佩刀也没带在身上,他一身窄袖玄色长袍,束发简冠,看着并不是去巡查,更像是去闲游的。
牧高正想着要不要提醒严策宁换身行头,不料他下一秒就打马而过,“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