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回去。
在这一方院子度过了十来年年,你熟知自己养护的每一株花草、桌椅上的每一道纹路。
现在回去能做什么呢?只能数一遍沿途回廊里的灯笼,走到尽头,便是沉默的院子,黑漆漆的屋子。
或许因为今晚夜色太深、月色太寒,你突然有些委屈了。
你反思了一下自己,这高门大院的景观、雕纹嵌金的建筑,在其中侍弄花草、读书弹琴,什么都不想做时就躺在长椅上晒太阳睡懒觉,自得其乐,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神仙日子。
有什么委屈的。
况且至多再熬半年,小号便能把自己捞走了。
你转头便要进门。
一只烙铁般滚烫的手掌抓住你的手腕。
谢七大约是咬着牙,声音又低又哑,像是饿狠了的恶狼,要吮吸谁的骨血才能平息骨子里的嗜血:“我要是现在就把你抢走呢?”
“那,”你吸了一下鼻子。“那我就只能被抢走了。”
“但是要把我的嬷嬷一起抢走。”
残阳轰然下沉,最后一丝亮光也从他肩头跃走。
“好,不要哭。”谢七将你拖进怀中。
你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感受到恨不得将你揉进骨血的力道、蓬勃的心跳、以及嗓音里压抑的颤抖。
“不要哭。”
“你哭的时候,我这里是双倍的痛。”
“我没哭。”你深感自己没出息。“哭泣也不会让心脏疼痛。”
“而且,就算痛也不应该是相同的感受么——怎么还能擅自加倍?”
谢七并不接话茬,只是自顾自说话:“明天巳时来接你出去玩。还穿这样漂亮的红色衣裳,只是要便于行动的,可以吗?”
“可以。要带上嬷嬷吗?”
“私奔这种体验,对老人家来说还是太刺激了。”
谢七显然是跟上了自己奇怪的脑回路,短促地笑了一声,缓缓松开手,又帮你拢拢衣领:“再等一等。”
“马上就能带你回家了,我保证。”
他的口吻柔和且郑重,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面前狭长的桃花眼天生自带笑意,眸色深重如浓墨,又不沾半点浑浊。若是笑一笑,便风流恣意,令人神迷;若是冷下脸,便冷锐如刀剑,让人胆寒。
此刻——其中只倒映着你的面容。
“夜里风大,快进去吧。”
少女转身,颜色鲜亮的大氅在昏暗灯光下猩红似血。
家丁尽职尽责地关门。
直到朱红大门关得一丝缝隙都没有,谢七才转头上了马车。
轱辘轱辘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响起,渐渐远去。
夜晚转瞬即逝。
你起得很早,吃过早饭,便钻进了后院花园里。
墙边的迎春花已经开了有些时日了,夺目的金黄色逐渐黯淡,只剩下满园清香。
杜鹃的花里还夹杂着花苞,淡红、杏红、雪青、白色,繁茂艳丽又带着勃勃生机。
院角还有一颗白玉兰在默默开放,散发着扑鼻浓香。
空气静谧芳香。
你躺着阳光下,昏昏欲睡,干脆把书盖在脸上,睡起了回头觉。
一位头发发白的老妇走出来,给你盖了一张薄毯。
你再睁开眼时,快到巳时了。
把一头香丝编在脑后,拧做一股,配上额饰,换上银红色的垂胡袖圆领上衣、绣金长裙,脚踩乌皮靴。换一身打扮,便有了神采飞扬的意味。
对镜自望——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孔,眉目舒展,凤眼清亮,再涂上艳丽的口脂,病气都少了三分。
你雀跃着飞到门口了。
马车早早等在门外,谢珑在里面闭目养神。
听到紧闭的大门有了动静,他从马车上跳出,目光含笑看来。
美好行一天从被本体闪到眼睛开始——出现在门口的少女身姿秀美韧拔,打扮飒爽。
少女有着天生多情的长眉凤眼,散漫又矜贵,随意扫视过来的目光也堪称顾盼生辉。
谢七看着,只觉得牙又痒痒了。
“央央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他凑近把你捞到怀里,颠了颠,捞起帘子放上车,自己也跳上来,完全无视马车上无人问津的小凳子。
你刚爬上软榻,刚才还冷淡矜傲、眉眼满是风流恣意的红衣少年便亲亲热热抱过来,咬上你的腮肉,声音含糊。“天下美貌一石,央央独占八斗。”
听到这话,你垂眼看着谢七。
他的样貌其实介于少年人和成年人之间,笑嘻嘻的蹭过来时便像一个顽劣小少年。浓眉深目,高鼻薄唇,凑近看着,这双天生含情又眸色深冷的桃花眼便格外蛊惑人心,是顶好的皮相。
“谢七也占八斗。”
谢七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弯起眼睛,大发慈悲的松口:“那天下人岂不是倒欠六斗了?”
“嗯……好像是。”你有些犹豫。“但谢七不能少,也是八斗。”
谢七戳戳本体的脸蛋。“那我们便要被天下人骂死啦。”
本体的脑袋埋在他胸口,不说话了。
谢七又笑得要死。
里面的两只猫猫团在一起笑得欢快。
马车外,驾车大汉的手僵得都有些拉不稳缰绳了。
他咂咂嘴,只觉得自己的一口好牙都要被酸倒了。
主子像是被什么孤魂野鬼夺舍了。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初次见到自家主子的场景。
他跟着当时的主家去迎接贵客。主家权势迫人,却对着来人卑躬屈膝百般讨好。他好奇极了,偷偷抬头瞥了一眼。
只看到中间有个小娃娃,个头只到大人胸腹高,玉做的一般。似是察觉到这突兀的视线,那双含笑的眼睛看过来。
那时他还有些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