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留园是黄与绿的交融,要想看见留园最美的景,就一定要去角楼。角楼位于陈晓秋居住的沧澜轩,以陈晓秋对徒弟的严厉模样,一般人都会选择绕道走,唯独黎言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去角楼看南城的夕阳西下。毕竟陈晓秋只有对黎言和许秋恒有好脸色,其他人想都别想。
“我第一次上角楼,是师哥带我上去的。”当时年仅十六岁的许秋恒抱着七岁的黎言,站在角楼看南城夕阳西下,这个场面被宋斯文用相机拍了下来,现在还可以在许秋恒家里看到这张泛黄的老照片,这照片上的许秋恒与黎言,在不知道实情的人看来当真如同父女一般。
中秋节按照老规矩,许秋恒带着黎言去留园看望陈晓秋。陈晓秋一把年纪了,到开始计较起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了,可能是年纪大了吧。“当年把我送到留园的时候,那么绝情,现在又来给我打感情牌,看在我姥姥、姥爷的面子上、看在我父母的面子上……”还没进留园的大门,就听见陈晓秋气炸了的声音,黎言和许秋恒站在门口相视莞尔,两人心里明白了几分。
陈晓秋不是那种会计较的人,毕竟当年陈晓燕都这般样子了她都没计较,唯独她和她舅舅的关系,怕是永不能修复的一道裂痕。黎言见过陈晓秋的舅舅,按辈分得喊声舅爷爷。陈老爷子九十多岁了,身体很硬朗,每日生活就是打牌、下棋。他和他的太太住在庚子街区的南陈巷,临街就是黎言的庆园。
“哎哟,这小老太太把自己给造的……”黎言一进门就看见陈晓秋气呼呼地站在沧澜轩的长廊处 ,杨思媛坐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劝。见到黎言和许秋恒,陈晓秋的气消了四分之一,“这大热天的,您再把自己气中暑了可不行。您气归气,咱进屋接着骂,这外头热……”黎言几句话就把陈晓秋劝进了屋,在留园除了许秋恒,也只有黎言的话陈晓秋还能听得进去。
看着黎言和陈晓秋进了屋,许秋恒转身去厨房问自己的太太陈丹越,刚刚发生了什么。“刚刚来了个人,据说是师父的舅舅……然后不知怎么着就吵起来了。”陈丹越只知道事情的结果,却不知道具体是为什么吵。“师父和她舅舅是永远不能提的一道天堑……”对于陈晓秋的过往,许秋恒也只能言尽于此。
因为早晨的不愉快,陈晓秋草草吃了几口饭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留下许秋恒和黎言主持这每年不可缺少的中秋午宴。
陈晓秋提前离席,当然是惠提及缘由,黎言讲起了陈晓秋的身世。“师父四岁的时候,因为车祸没了父母。她的外祖父把她带回了家,在她母亲的娘家,有一个比他大二十岁的舅舅。不曾想三年后,她的外祖父、母接连过世,是她舅舅一直在照顾她,直到她十一岁那年。街坊邻居都劝她舅舅要为自己着想,不能因为外甥女耽误了自己。后来她舅舅因为要成家,就将她送到了留园,从此两人再无交集。当然,她舅舅来看过她许多次,但是她不见,可能被至亲所伤,是最痛的。所以,这是师父此生越不过的一道天堑……”听着黎言的讲述,在场的众人纷纷低下头。几乎要强了一生的陈晓秋,经历了他们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痛苦,被至亲抛弃,换做旁人怕是早已寻死觅活。
从十一岁到现在七十多岁,陈晓秋恨她舅舅整整六十多年。也是因为恨,她选择了畏途。她尝尽世间所有的悲凉,但这一切终究也没有当年那么痛。
“师父或许一直觉得,她舅舅是因为成家才不要她的。其实,我觉得陈爷爷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毕竟舅舅不是父亲,没有养育她的本分……”黎言理解陈晓秋的“恨”,但是她觉得陈晓秋应该换过思维来想,舅甥之间没有义务,只有情分,凡事不要过于苛求别人。
过完中秋的第三天,在黎言的劝说下,陈晓秋算是应允了让黎言和许秋恒、杨思媛一起去看望了住在南陈巷的陈老爷子。
南陈巷位于庚子街的最北边,与当年繁华的永庆坊相比,显得“贫穷”些。走在青石板路上,看着两旁白色墙壁上的斑驳痕迹,那是岁月的残留。陈晓秋的舅舅陈梦楠的住处就是当年他父母的房子,不大,中规中矩的,只是老旧了些。门还是那种老式带插销的门,门上还有两个斑驳的铜狮子。
黎言轻轻地用门上的铜环叩门,来开门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黎言立刻知道了,这是陈晓秋的舅妈。“陈奶奶,陈爷爷在家吗?”黎言的反应确实快地让许秋恒和杨思媛没反应过来,“你是黎言?”那老太太悄声问到,“您认得我呢?”黎言惊讶于这老太太居然认识自己,“你可是大明星,我们都认得……”老太太立刻没开眼笑把黎言一行人迎进园子。绕过门厅时,黎言还回头看了一眼许秋恒,脸上的表情就是在问“我那么受欢迎啊?”许秋恒就笑笑不说话,催促黎言走路看前面。
走过长廊,黎言环顾院子四周,这里的布局和留园很像,可能南城的的老园子长得都差不多吧。按照园子中的布景和家中的陈设来看,这么多年陈家过的并不好。反倒是陈晓秋在成为陈派顶梁柱后,过得风生水起。黎言看着斑驳的、脱皮、发黄的墙面,立刻明白陈家这院子那么多年就没有修葺过,但凡稍微花点钱,这园子就是另一番景象,就不会有那种阴冷、潮湿的感觉。在黎言想的出神时,陈晓秋的舅舅就从屋里出来,大家一起坐在院子里聊起了往事,陈梦楠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端起茶杯时能明显看到他的手在不停的颤抖。陈奶奶从屋里给大家端上了水果和糕点,虽然没有在留园吃到的那么好,但也是老人家的心意。
说起陈晓秋,陈梦楠的眼泪就一直在眼眶中打转,“当年我并不是因为要成家才把晓秋送走的,我父母过世后,就靠我那点工资要养活晓秋是没有问题,但是以后我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会更艰苦,我是不想让晓秋跟着我受苦。晓秋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怎么会舍得不要她。那时候陈慕容的嫡传弟子王令群可是名扬天下的角儿,晓秋拜师王令群不仅可以学一门手艺,也可以过上好日子。跟着王令群,总比跟着我过苦日子要好……没想到,却让她觉得是我要成家才不要她的……”陈晓秋的舅舅陈梦楠回忆起往事,不由的留下了眼泪。
对于陈晓秋的误会,他选择不辩解,默默承受着外甥女对自己的恨。但是,对外甥女他依旧是关心、疼爱,只可惜陈晓秋不能理解舅舅的苦心,一味的生活在自己的仇恨之中。
“您就没有和师父解释过吗?”在杨思媛的记忆中,陈晓秋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并非蛮横不讲理。
“她那时候年少气盛,是陈派的角儿,我理解她那时候的听不进去。我和她舅母,是想让她回来,但是你们也看到了,家里的样子。这房子是我父母留下的,我自己根本没有闲钱重新置办房子,这一住就是一辈子。我们不是图她的钱,只是想补上当年的亏欠……”从心底里,陈梦楠对陈晓秋是有愧疚的,后悔于哪怕是自己当年多做一份工,也能把她留下,若真是如此那样就没有现在的陈晓秋了。